三姊妹侦探团之与死神恋爱
赤川次郎
等待老师
已经过了多少个钟头了?
不,也许才不过十分钟。伸子不知道。
只是等待的时间令人觉得漫长无比,何况她很害怕“老师”的到来。
下午的课早就开始了。本来读高一的木下伸子也应该在课室里上课的——这堂是数学,对伸子而言,她并不惧怕这科目。
然而,对现在的伸子来说,什么都不重要。现在,她只想见“老师”。不见不行。
风从走廊吹过。同时从那儿传来“砰”的关门声,使伸子悚然一惊。
是风的关系?抑或是——她害怕期待落空,于是想成是风的关系。可是她心中十分清楚,她由衷希望那是老师关门的声音。
“老师……”伸子低声呼喊。
“咯”、“咯”的皮鞋声下楼了。而且声音愈来愈大,伸子听得出来。
是教师。
倒霉的是,事务室的门同时“咯勒咯勒”地打开了。
“那就拜托啦。”
教国语的村井老师走了出来。
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发现……伸子突然灵机一动,躲到楼梯底下。那里有个小储藏室。
说是躲,也只能贴背屏住呼吸。
如果被发现的话,大概会被问为何不去上课吧?伸子答不出来。
村井老师的拖鞋声不断地接近。村井的头很大,经常被大家取笑。
同时,下楼的脚步声也变大了。
“嗨。今天没课吗?”
“——村井老师。”传来清亮的女声。
村井被那个声音叫住,没察觉神子的存在,直直走了过去打招呼。
“要做的事多着哩。”野添春代说。“村井老师现在去上课?”
“不。因为有个紧急会议,所以课堂取消了。我已叫了学生们自修,但大概没有一个真的在看书吧。”
“是吗?!”野添春代笑了。“那么,我去代课好不好?”
“野添老师代课的话,那班小鬼会很开心吧。不过,我可不愿意讨自己学生的欢心。”村井十分正经地说。“快下课了。我去看看他们‘自修’到什么地步。”
村井上楼去了。
这时,伸子才悄悄探头出来。
野添春代虽然背向着伸子,但依然察觉到她的视线,立即转过身来。
“木下同学?你在那里干吗?”
“老师……我有件事必须告诉老师……”“你冒着好大的汗啊!脸色也不大好,去保健室休息一下如何?”春代的手按按伸子的额头。
那只手传来温暖的感觉,令伸子平静下来。
“老师……我迟到了,刚刚才来。”她说。“我去了医院。”
“医院?你去看病吗?”
“不是!我去那间医院……车站前的大学医院的……三O三号病房。”
春代的脸上突然浮现震惊之色。
好美,伸子想。这个时候,她把春代的美丽看得入了神。
“木下同学,”春代捉住伸子的手臂,把她带到楼梯旁边说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“老师……请你叫我伸子。”
“这里是学校。”春代用严峻的语气说:“告诉我,你为什么到那个地方去?”
伸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,汗水又冒了出来。
“我……去关掣了,老师。”伸子清晰地说。
当然,春代应该听见了才是,但她却没有任何反应。
“老师……”伸子觉得不安。
“我——”
“你关掉了掣?”春代问。
伸子默然点一点头。这时,春代突然把伸子推开。
“老师!”伸子差点跌倒。
“你做了什么事啊?!”野添春代用尖锐的声音说。
“老师……”伸子愕然。“是老师希望我这样做的——”“什么?!我哪有说过这样的话?说说看!”
对。的确,老师没这样说过。可是……
“你以后不要再靠近我!”
抛下这句话后,春代转身背向她而去。
“老师!等等!”
伸子想追上去,却被蓦然回头的春代用针一般的视线刺穿了她的心。她像变成标本的蝴蝶般一动也不动——即是已经死了……“不要再跟我说话!”春代那仿佛看到脏东西似的眼神被伸子用眼角捉祝突然,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。
“老师,这些拿去什么地方?”
那个抱着好几册厚厚书本下来的女孩,也是高一女生。
“谢谢,和美同学。”春代就象变成另一个人似的露出笑容。“跟我来,我来说明给你听。”
“是!”那名女孩脸红红地点点头,跟在春代后面走了。
伸子明白了。老师叫“和美同学”的声音,就像以前老师只对自己叫“伸子”时的声音。
——过了好久好久,早已看不见春代的背影了,伸子依然呆立在原地。
铃声响起,她回过神来。大家出来了!
伸子冲上楼梯——走廊上传来无数的脚步声、谈话声,以及笑声……伸子没有理会,继续奔跑上楼。
虽然不断气喘、冒汗,但她停不了。终于上到最高的五楼,她暂时停步,略作喘息。
走廊空无一人。五楼没有课室,主要用作老师们的研究室。
伸子踉跄迈步。
她走近一道窗口,开了锁,窗子“咯勒”一声打开。凉风掠过她被汗水弄湿的额头。
“——你不是木下同学吗?”一阵“呱嗒”、“呱嗒”的拖鞋声,村井跑了上来。
“你干什么?”
本来在这个时候,好想见一个比较象样的男人……偏偏在最后这一刻,见到的竟然是村井老师……“没什么。”伸子说。“好热。我在乘凉。”
“热?但——天气这么凉。”
村井耸耸肩,走开了。
走了一会,突然回头说,“对了,木下,你的作文——”窗口开着,但已没有人在。
村井呆了一下,喃喃地说:“何时跑开的?”
当然。她是从楼梯走下去,只是忘了关掉窗口。
没手尾的家伙!他还以为她是个一丝不苟的好学生……村井走近窗旁,顺势望下窥望一下,并没有想着什么。即使想了,也是无意识的。
总之,当村井从窗口俯视一下五层下面的沥青行人道时——他霎时间动弹不得……
三 人死亡琴声轻轻地传出大堂。
绫子靠墙而站。但大堂实在静得很,一个人影也没有;再加上浓烈的暖气,使绫子困了起来。
可是,不管佐佐本绫子如何灵巧——实际上相反,大家都知道了——她都无法站着睡觉。
“还有一阵子而已,振作些!”她看看腕表,对自己喃喃地说。
绫子不能发出太大声音,因为在旁边的门扉之内,正在举行钢琴独奏会。里面的琴声轻轻地传了出来,意味着在大堂发出的响声或谈话声也可能传送里面去。
关于这点,到这间大会堂担任兼职带位员的第一天,上面就喋喋不休地吩咐过了。
当绫子说要当带位员时,妹妹夕里子和珠美就异口同声地说:“姐姐要做带位员?
千万别问客人‘出口在哪儿’才好啊!“
“更可能出现‘今天的演奏会,由于带位员的错误宣布中止’的事件。”
——何等温情的话语啊!两位体贴姐姐的妹妹说完后就大笑不已。
不过,不管二十岁的绫子怎样没出息(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没出息)都好,大堂并没有大得像个城市,还不至于会迷路就是了。
今天已是做兼职的第十日,几乎到了可以在一看到门票的座号码就能为客人带位的地步。的确,第一天和第二天的悲惨情况,连自己也佩服自己怎么会没被革职。
好大的空间——大堂铺上亮丽的橙色地毯,从高高的天花板垂下的水晶吊灯发出眩目的光,灿烂夺目。
还有朴素的灰色制服、高雅的环境,绫子实在喜欢这份兼职。
当然,音乐会一旦开始后,几乎就没事可做这优点,绫子也很喜欢。
有时在一起做兼职的女子大学生们却发牢骚说“工作期间无聊得要死!既不能中途溜出去,又不能聊天哈哈大笑”。
但对绫子来说,没有比“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”之类更拿手的了。
“——绫子。”走过来的是今天的领班内山昌子。
当然,她走路时尽量不发出脚步声,声音也校“最后一首曲子了,还有十分钟左右就散常”“是。”
“拜托一下,我必须打个电话。”
“好,请随便去吧。”
内山昌子是个身材苗条的美人儿,问座位的男性听众似乎都会向她走去。
绫子一直耐心倾听里头的钢琴曲,但她完全听不出那叫什么曲子,也不知道何时结束。内山昌子本身好像是在音乐学院学钢琴的,所以听得出来吧。
大堂里没有别的人在,音乐会一旦结束,这里便马上挤满人,而绫子必须说上好几百次“多谢”。
那个对绫子而言倒不是难事。
“呵——”
在打大呵欠的绫子见到大堂里好像有人,不得不揉揉眼睛——是个男的。
穿大衣的男人,手扶着墙壁,有点辛苦地走着。
是不是不舒服?这是我出场的时候了!
绫子立刻向那男子走过去,说:“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?”
男人慢慢回头去看绫子。
——头发有点花白,应该是五十开外的中年男子。
但是,那人的脸色比头上的白发更白。
“是不是觉得……”绫子觉得应该尊重当事人的意见,于是没再问下去。
“嗯……有一点。”
那人很辛苦似地弯起身体。
“呃——那边有医务室,请。”
绫子想扶起他。
兼职的第一日,绫子本身就因为闹贫血而送去了医务室。
“不,休息一下就没事。”男人摇摇头。
“可是……”
这时,内山昌子回来了。
“绫子,怎么啦?”
“呃……这位客人——”
不必说明,昌子马上接腔道:“知道了,带他去医务室吧。”
“是。”
绫子扶住男人的手臂,男人顺从地迈步。这时,音乐大厅里头传出响亮的鼓掌声。
“完场了。”内山昌子说。“这里没问题。绫子,那位先生拜托了。”
“是。”
医务室在远处,男人只能慢慢地走。
好些客人出到大堂,快步离去了。
“好匆忙埃”男人突然开口。“起码应该听完安哥曲再走才是。”
“也是。不过,那些人可能从远地前来,为了赶上班次而匆忙地离去吧——”“也许是吧……”男人皱起眉头。
“——不要紧吗?”
刚好他们在演奏厅的门外停步。
里头的掌声安静下来.然后传来轻微的琴声。看来是在“安哥”中。
“——对不起。”男人说。“可以让我听听这首曲子吗?”
“嘎?”绫子瞪圆了眼。“那个……你不要紧吗?”
“嗯。听了以后才走——可能永远没机会再听第二次了。”
绫子听不懂他的意思,不过她觉得好像应该接受男人的要求。
“那……请等等。”
她用力拉开那扇沉甸甸的门——在兼职起初,光是开开关关这扇门就气喘如牛了。
走进里面——舞台很亮,观众席方面也有微光照着,悠扬的琴韵浸透了宽敞的空间。
绫子让那男人进入,然后请他坐在门边为带位员预备的椅子上。
开场后有些迟到的听众,多数坐在这里。
男人坐下后,抬头望着气喘的绫子微笑。
那一瞬间——不晓得什么原因,绫子觉得这男人快要死了。
那个微笑就这样转向正在演奏中的安哥曲。
绫子站在男人旁边,连自己也入神地聆听那首熟悉的曲子……蓦地望向男人时,发现男人的眼眸发光,眼泪沿着他的脸庞淌下……曲子结束,过了一会,涌起掌声。那男人似乎连拍手也感到吃力,只是默默地点了几下头。
“——走吧。”绫子再一次把男人带出走廊。“刚才那首曲子,你知道叫什么吗?”
男人稍微睁一睁眼。
“你不晓得?是舒曼的‘幻想’埃”
“呃……我完全不懂。”绫子摇摇头。“只是觉得听过而已——噢,这边才对。”
由于男人想往相反方向走的缘故。
“不用了。”男人说。
“嘎?”
“去出口——我该走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说着,绫子倒抽一口凉气。
男人按着腹旁,有红黑色的血渗出。
“你受伤了?”
“当作没看见好了。”
男人用摇晃的步代独自往前。
“可是……必须护理一下……”绫子跟着走。
大量听众开始离去,原本宁静的大堂一下子热闹起来。
“——带我出去外面,这样就够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关系。”
男人在绫子的搀扶下,总算来到正面的出口处。
“谢谢。”他转身说。“你真是个好人。”
“不……工作而已。”
“不单是工作,我看你的眼神好善良。”男人望望外面。“——风转凉啦。”
这时,绫子在大堂前面的空地上见到一张熟悉的脸,不禁吓了一跳。
“国友哥!”
——他等于是佐佐本家三姊妹的家人了。站在那里的是二小姐夕里子的“他”,警视厅的刑警国友。
他手里握住枪。
“绫子!放开他!”国友喊着。
“嘎?”
“离开那个人!”国友厉声说。
“刑警先生吗?”受伤的男人点点头。
“放下武器!”
由于听完音乐会的客人从旁边经过,国友把握枪的手藏在大衣下面。
“你跑不掉的,崛江!”
“我不想跑呀。”名叫崛江的男人叹息。“你说的武器,是不是这个?”
男人掏出手枪,绫子只懂呆着。
“绫子!跑开!”
国友重复叫道。绫子往旁边退后两三步。
“没事的。”崛江对绫子说。“——你明白吗?所谓的‘武器’,不只是枪和刀。
最可怕的武器,乃是‘爱情’啊!“
“爱……情?”
“嗯——对不起,可能有点老套。”
他举起枪口。国友喊“抛过来!”并迅速架起开枪的姿势。
然而,名叫崛江的男人却把枪口贴在自己的心脏部位,就这样扣动扳机。
短促的“砰”一声,崛江的身体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拳头击倒一样,“叭哒”一声往后栽倒在地。
然后,从心脏喷出来的血立刻四溢,在他的身体下面形成一滩血泊。
国友奔上前,探了一下崛江的手腕。
“死了。”他说。“有布之类的东西吗?”
“是。”绫子慌忙冲进大堂。
大堂的门全部打开,听众向四方八面分散。绫子抱着白色桌布跑回来。
“骚动起来就麻烦了。”
时值隆冬,国友却汗水淋漓。他用布把尸体盖起来,说:“我去联络警局。绫子,请你站在这前面,尽量做到不引人注意,好吗?”
“嗯——那边的接待处有电话。”
“谢谢。”
国友穿过从大堂涌出的人潮,往接待处奔去。
绫子一面向走出来的客人重复说“万分多谢”,一面不时望一望地上被布盖住的尸体。
他叫……崛江。
可是那是怎么一回事?
他说,最可怕的武器是“爱情”……
他为什么说这句话呢?
说那句话时,男人的脸有点悲戚,有点嘲讽,好像又如释重负的样子……“——抱歉。”国友回来说。“你可以回去工作了。是不是做兼职?我不晓得你在这儿。”
“这个人……开枪打你?”
“不,不是。他跟人打斗受伤的。”
“打斗?跟谁?”
“跟他所杀的人。他杀了人,我追捕他直到这里。”国友说。
这个人……杀了人?!
绫子想起那人听着“幻想”时流泪的脸孔。
“好冷埃进去里面吧。”国友说。
绫子这才觉得冷风使她全身抖震。
重逢安井和美的嘴角浮起笑意。
“抱歉。”和美急急地说。“听了绫子所说的话,我也觉得有点心痛。只是觉得——佐佐本家的三姊妹,好像去到哪里都被卷入案件似的。
“不是卷入。”绫子抗议。“那叫崛江的人死了,事件就此终结。”
“但愿如此。”妹妹夕里子说。
“大家都在怪责我呀。”绫子鼓起了腮子。
“谁也不会怪责绫子姐姐的。”三妹珠美说。
“是吗?”
“对呀。怪责也没用嘛。”
——以上对话,象征佐佐本三姊妹的感情和睦。
“好迟埃”和美看看表。“菜上来了就先吃吧。”
“再等一下吧,不然太可怜了。”绫子说。
“他这样的人,那样为他着想,反而使他不自在。”
“时间还早,没关系啦。”夕里子说。“说起来,姐姐居然在那种地方跟国友不期而遇,真是巧合。”
傍晚——五点多,外面已暗下来。
这间意大利餐馆以“抵食”出名,顾客多是年轻人,是理所当然的现象。
现在几乎满座了。
“嗨,迟到了,对不起。”
开朗地挥着手向绫子等人的桌子走过来的,是个穿着毛衣的青年。
“已经吃完啦。”和美戏谑。“坐吧——这几位就是有名的佐佐本家三姊妹了。”
“幸会幸会,我是大出。”
“大出达朗,二十二岁,大学三年级生。因他曾停学一年。”和美注释。
——好合衬埃夕里子想。
男女的组合也可分类——有些是意外的组合,也有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
有的是以利益为目的而结合的情侣,也有的是单方面强行捉住对方的组合。
夕里子只是十七岁的高校二年生,对于世间男女的事并不十分清楚。不过,就如安井和美所取笑的一样,不知何故,这三妹妹经常跟各种案件扯上关系。
所以顺理成章地,夕里子也得以窥探有关“男与女”的世界。
安井和美是绫子的大学朋友,同样是二十岁。她和比她年长两岁的大出达朗虽然就读不同大学,却是要好的情侣。予人“可爱”感觉的和美,跟出身良好的大出达朗可说是登对的组合。
“今天我请客,放心吃吧。”大出说。
“好极了!”珠美干劲十足地看菜牌。免费嘛。
夕里子有点脸红,捅一捅她:“不是叫了菜了吗?”
“噢,随便追加好了。”大出笑道。“别担心,这里不太贵埃”“是。那就不客气了。”
这是当最小一个孩子的好处,有话可以直说。夕里子半带羡慕地感叹不已。
可是,菜上来以后,夕里子以不输珠美的速度不断地吃着。她没资格批评别人。
“——哗!真是大事啊!”
当和美把绫子所遇到的事情说出来时,大出也吓一大跳。
“更吓人的是。对于那么一点点事,这三姊妹可是一点也不害怕似的。”
“但……你说那男的杀了什么人?”
“我不晓得。绫子,你听说了吗?”
“不。那种事,你问夕里子好了。”
“我也知道得不详细。”夕里子说。“我只是听了姐姐的叙述后,再看了新闻报告,知道受害人好像叫室田克彦吧。六十岁左右,拥有许多房地产……”“金钱纠纷?好讨厌。”绫子摇摇头。“钱是人创造出来的,却能使人疯狂。”
“我感到兴趣的是,那个死者——叫崛江什么的?他在临死前说的话。什么最可怕的武器是‘爱情”之类的……“”可以作出各种解释哪!“和美点点头。
——用餐期间,话题东拉西扯的。总不能一直谈命案的事。
可是,谈呀谈的,话题又回到杀人方面去了。
吃完饭(好像打完仗的感觉),四个年轻的女生又再看甜品的莱牌时,夕里子仿佛见到幻象似的瞪大眼睛。
“国友!”
确实,国友刑警走进店里来了。夕里子站起来挥手。
“嗨,你们在这儿呀。”
“怎么来了?”
“唔,有点事找绫子。”国友从外套的内袋掏出一份折叠的文件。“这是昨天绫子签名的供述书。对不起,可以请你再签一次吗?”
“可以……但为什么再签一次?有什么不对吗?”
“不,也不是。”国友似乎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。
“我明白了。写错日期是不是?”珠美说。
“不——”国友假咳一声。“其实——是名字弄错了。”
“名字——自己的名字?”珠美惊讶地说。“大姐……痴呆症,略嫌太早了吧。”
“别这样说啦。”国友连忙说。
“——真的吗?!”绫子看到了那个签名。“真是写了‘佐佐本夕里子’埃”夕里子听了,差点喷饭。
“跟国友谈话嘛,不知不觉想到夕里子了。”绫子重新签过名。
“不过,写上别的名字也相当考功夫埃反正都错了,不如写‘国友夕里子’好了。”
“珠美!”夕里子瞪她。
“——谢谢。毕竟不能这样将错就错地提交上去地,想起你说今晚会来这里吃饭,所以跑来了。”
“辛苦啦。要不要来一客甜品?”
“好哇。正想吃点甜东西。”
“很疲倦吗?没事吧?”夕里子伸手摸摸国友的额头。“没发烧啊!”
“发烧的是二姐。”珠美冷嘲热讽的,又被夕里子瞪一眼……“嗯,被杀的人叫室田克彦……”国友边吃着加大的冰淇淋边说:“六十岁。做房地产交易,听说也做过不少坏事。不过,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现在他是正当商人。至于为何被杀害——”“那叫崛江的是什么人?”夕里子问。
“他是在室田的公司做事。干了将近二十年了,据说是个认真的人。”
“但他有枪埃”
“现在枪械泛滥了,有些黑帮分子什么的也卖枪套现嘛。崛江死了,我们也不晓得他怎样得来……更重要的是——动机不明。”
“崛江之所以受伤……”
“他开枪打室田时,一枪打不死对方,两人搏斗了一轮。恰好室田的桌上有水果刀,他就用来刺向崛江。其后崛江连开三枪,打死了室田。”
“干嘛他会跑去S会场的大堂?”绫子问。
“室田的办公室就在那会场后面的大厦里。听见枪声的人赶去第一现场,马上报警。
刚好我在那附近,接到指示就急急赶去了。“
国友叫住侍应,要了杯咖啡。
“凶手都死了,无从调查啦。”夕里子说。
国友看看表,再打量店内。
“——稍微静下来啦。我都不晓得有这个热闹的地方。”
“想和夕里子姐姐‘撑台脚’?”
“不是。我已约了人。”
“跟谁?”
“被杀的室田的未亡人。”
这时,侍应走过来。
“是国友先生吗?有位约好的……”
“谢谢,那我失陪了,我过去那边的桌了。”
夕里子等人一同望向那位未亡人,不看反而不自然吧。
“是她?”和美不由发出惊呼。
还不到四十吧?晶莹雪白的肌肤,以及知性的美貌……“是第几位太太呀?”
“嘘。听见的。”
全身裹在黑色套装里的女人,跟这间店的气氛一点也不相称。
国友也很畏缩的样子,说:“要不要换个地方?”
“不用了,你也忙吧。”那女人说。
“那么……”国友就座。
这时,大出问:“和美——怎么啦?”
“和美!你脸色好白哦。”绫子也吓一跳。安井和美的脸上失去血色。
夕里子发现和美的眼睛直盯住那个女人。
“——你认识她?”夕里子问。
和美点点头。
“老师……是野添老师埃”
和美的声音很小,却因店内安静的缘故,声音好像传进了那个女人的耳朵里。
她转过身来看和美,似乎有数秒钟的困惑,但立刻就记起来。
那女人站起来,向夕里子她们的桌子走过来。
“——安井。你是安井和美吧?”她用清亮的声音说。
“是……”
“好久不见,好吗?”
“是。”和美抬起眼睛说:“久违了,野添春代老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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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师与男朋友“——好漂亮的人哪。”说着,绫子打起呵久来。
“姐姐,你想在这里睡吗?”夕里子吃了一惊。“至少回去再睡好不好?”
吃完饭回家的路上,三人很轻松地乘坐电车,时间已经很晚了。
“我不是想睡觉……”
“但你为何打哈欠?”
“嗯……”绫子沉思。
“算了吧,二姐。你让大姐动脑筋的话,她会真的睡着。”
“好失礼啊!”绫子瞪着珠美。“噢,对了。在S大会堂的兼职不太能打瞌睡,所以我忍着,累积到现在才打呵欠的。”
似乎说服了自己那一关的缘故,绫子如释重负。
“——对了,刚才我说着什么?”
“你说什么好漂亮的人之类的。”
“对。我说的是那位未亡人埃”
“她好像当过老师。”夕里子说。“你的朋友安井小姐,好像和她相识。”
“和美高中的时候是念女校的。不过,那叫大出的也是不错的男孩哩。”
“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。”珠美说。“他有点像N艺员。”
“是吗?哪儿像?”
“鼻子一带——哎,上次在剧集里,他不是穿那种衣服吗?”
“是吗?”
话题转移到电视剧方面去了。
由于绫子近来没怎么看电视,不知不觉便被夕里子和珠美的对话甩开了。
把自己交给电车单调的摇摆旋律时,真的快睡着了——明明睡眠很充足的。
的确,任何时候的我都像小孩子一样……绫子突然想起来。离开餐馆时,安井和美又过去跟那女人——名叫室田春代的——打招呼。
然后正当要离开时,室田春代站起来说:“和美,好怀念以前啊,找个时间好好聊一聊吧。”
她的手搭在和美的肩上。
“可是……老师很忙吧。”和美有点期期艾艾地说。
“有点啦,一切安顿后再联络好了。你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?”
“是。”
“这是我住的公寓。”她拿出一张卡片。“这算是我的名片吧,因我接了一点翻译的工作来做。”
和美接了过去。
这时,珠美和大出很投契地交谈着往收银处走去;夕里子拿着大衣保管的牌子往衣帽间走去;绫子无所事事地一个人离远而站,似乎在等和美。
当然,目不转晴地看人家谈话也很无礼,绫子于是移开视线,偶尔才看看和美她们。
然后——她见到室田春代把卡片交给和美时的情形……春代轻轻捉住和美接卡片的手。
那个看起来只是轻轻一碰的动作,但和美并没有缩回她的手,继续拿住卡片不动。
春代的手指在和美的手和手脖子之间移动,就像抚摸小孩子的手的样子……和美的睑唰地泛红。她垂下眼睛,立刻连脖子也红起来。
——那是几秒钟的事,大概还在旁的国友也没发觉。
“那就在此道别啦。”春代松开手。
“对不起。”和美说。她的声音近乎嗫嚅……然后,和美用平日的语调说“走吧”,但她脸上仍满带兴奋之情。
——到底是怎么啦?
不过,与我无关——当然了。
马上伸出颈项去管别人的事。是佐佐本三妹妹的“坏习惯”——不,不是我,但我总是被牵连过许多怪事。
对。这回我绝对不要陷入那种“困境”,绝不!
不管夕里子怎样坚强都好,我是姐姐。万一妹妹们有什么不测,那是做姐姐的我的责任。
对。
我必须坚强一点……
“——姐!”
被夕里子摇呀摇的,绫子吓一跳。
“怎么啦?我又没睡觉!”
“还说没有!明明呼呼大睡了。”珠美说。“下车啦。”
“哦?”绫子用力甩一甩头。说:“好快呀!”
“你没什么吧?”大出达朗说。
和美摇一摇头。“对不起。”
“怎么啦?”大出困惑不已。
和美伸手去按就床边的灯擎。按了几下,室内逐渐明亮起来。
“咦,是这样的房间呀。”和美环视一下出奇地小的房间。“晤,也没必要太大的。”
“哎。”大出叹一口气。“你是第一次?”
“嗯。”和美一直仰视天花板的照明灯。
——跟佐佐本三姊妹分手后,和美突然邀请大出说:“上酒店去吧。”
大出吃了一惊。当然了,他和和美只不过发展到接吻的阶段而已。
尽管如此,他们还是走进了酒店……
“有什么事吗?”大出问。
“为什么这样问?”
“呃……因你突然提出这种事。”
“突然想这样做嘛。不行?”
“没有哇。”大出连忙笑说。
“你不是第一次吧。”和美说。
大出有点迟疑.“呃……以前有过女朋友。”
“我认识吗?”
“不……她很快就跟了别的男人了。和美,你可不要这样对我才好。”
“那么,你要好好待我埃”
“嗯。”大出用力把和美抱在怀里。
“好辛苦。”和美笑了。
“抱歉抱歉。”大出连忙放松腕力。
“——以前,我也有过喜欢的人。”和美说。
“是吗?”
“好痛苦……不过,已经忘记了。”和美对大出露出笑靥。“今晚,完全忘记了。”
二人的唇相碰。
然后,和美突然察觉而问:“几点了?”
“呃……十一点半吧。”
“糟了!我必须回去了。”
和美坐起身来,用毯子掩胸.并伸手拿起沙发上的浴巾。
“我以为可以过夜埃”
“过夜可不行。可以迟归,只要回家就不会挨骂。”和美骨碌地下了床。用浴巾裹住身体。“抱歉哦。”
“我不敢说奢侈的话。”大出笑说,在床上伸个懒腰。
和美走进浴室。
——她没后悔跟大出睡觉,因她觉得那是迟早的事。
可是不应该是今晚,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。
不过——这样也好。大出人品不错,他并没有怀疑和美为何突然有这种需要。
淋着热花洒浴时,埋藏在她心底深处的黑色不安渐渐溶解流去了。
不安?为何到今天还会不安?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,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。
即使偶然又遇上了,也没必要觉得不安才是。
那个人与我,已经毫无关系了。
我是属于大出达朗的。
对!因为他也是属于我的!
可是,和美知道,自己害怕什么。
假如那个人真的打电话来的话……
和美觉得这样胡思乱想也没有,幸好她的忧虑还未成为事实……“姐姐,电话。”
珠美对刚洗过澡的绫子说。
“我?”
“现在眼前只有大姐呀,二姐还在洗澡。”
“不必用那种迂回的方式说话吧。”
绫子接过话筒——低血压的绫子洗过澡,刚刚出来。仍然处于热得头昏脑胀的状态。
现在身体只围着一条浴巾地接电话。
“喂,我是绫子。”
“噢,对不起,那么晚打搅。”
似乎在哪儿听过的声音。
“呃……”
“幸好你在家,我是内山呀。”
“内山……”
似乎在哪儿听过的名字。她想。
“记得吗?S大堂的内山昌子。”
“哦!你这样说,我就知道啦。”
这样说都不知道的人大概不会有吧。
“你知道是我,真是开心。”不像调侃的说法。
“有事拜托,这才打电话给你的。明天,我有要事。非请假不可,你能来吗?”
“明天吗——嗯,从傍晚开始的话……”“好极啦!”内山昌子说。“那么,五点半,请你去大堂吧。你有事的话,随时可以离开。”
“那……有什么特别的事吗?”
“明天应该没有的。”
“好的,那么……”
“拜托啦。至于办事处那边,我会事先说好的。”隔了一会,内山昌子又说:“上次发生事情时,见到你镇定的表现,我好佩服呀。真的,遇到那种场面还能镇定处理的人,并没几个埃”“嗯……”“所以我觉得,明天的事可以交给你了。”
“交给我……不是我一个人吧?”
“当然不是。只是明天几乎全是兼职的学生,你会做得很好的。”
“是。”
“那就拜托了。”
“谢谢……”
正要收线时,对方又说:“对了,明天你等于是领班了。晚安。”
“吓?!”
内山昌子已经挂断电话。
——领班?我?
绫子用愣愣的脑袋呆呆地想。
“没有其他人在呀。”
不可能!不管我怎么能干,也不可能从剪收门票到带位一个人担任,因为两千名以上的客人会在短短三十分钟内涌进来。
换句话说……领班?我做领班?
“那太可怜了!”绫子大大声说出来。
这句“可怜”的形容词可以用在许多情形上——绫子,当领班带一班做兼职的学生。
明晚,绫子能在S大堂扮演领班的角色吗?
“我真是世上最可怜的人……”她自言自语。
“你说谁可怜?”
夕里子很快就洗完澡,穿着睡衣,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着进来。
“夕里子——你洗好啦?”
“谁的电话?可别扯上怪事埃”
“——哎,夕里子。”绫子说。“明天晚上,你没事做吧?”
绫子问得若无其事似的,又不像有什么意图,完全不让对方引起戒心。
于是夕里子也不经意地答:“没什么事——干什么?”
不速之客真是的!
干嘛我非要干这种事不可?
夕里子鼓起腮子,环视无人的大堂。
制服稍微阔大了点,用别针别住后面,总算似点样子了。
——这里是S音乐厅的大堂。
其他的兼职人员全是大学生,夕里子的任务是代替绫子(!),前来当领班。
当然,夕里子的心情调适得也很快。将错就错,轻松愉快地干到底吧!
绫子答应兼职费和她对半分,但她没期待姐姐会记得那件事。
节目的前半部快要结束了——听说前半部是五十分钟,还有五分钟左右吧?
这时,有个男人从正面入口处慌慌张张地跑进来。
上班族模样,胖得离谱。看着脸孔,顶多三十左右。
“唉,迟到啦。”那人见到夕里子的脸就咧嘴一笑。“这是——票吧。”
一看就知道啦。夕里子摊开那张皱巴巴的票,唰地撕了一半。
“目前正在演奏中,请在大堂等候。”夕里子说。
“呃?不。没关系,我悄悄进去好了。”男人掏出手帕忙着擦脸。
他好像很会冒汗的样子。
“不,前半部分马上就结束了。这里规定,演奏途中不能进出的。”
“别那么绝情嘛。”男人过分亲切地拍拍夕里子的肩。
“不然这段空档,你肯陪我吗?”说完,用古怪的声调笑了起来。
世上就有这种变态的怪人!
夕里子不由觉得,只要做这种工作,就能知道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。
有人拿着不同日期的票进常也许纯粹是搞错了,却也有人若无其事地坐下来听完全不同的音乐会。
还有,椅子是依照英文字母排列,上面有数字表示,如此简单的事,居然也有不少人搞不清楚。
票价很贵,位子却不好,有人因此勃然大怒;或者因为前面一排的家伙个子太高,看不见舞台什么的——总之,带位员变成埋怨的对象,总会被客人投诉一番。
夕里子不由对绫子另眼相看。
也许,跟容易生气的夕里子一比,反而是“在棉花堆里打拳”的绫子更适合这份工作。
“不行,请稍等一下吧。”夕里子重复。
男人露出不愉快的表情。
“喂,我是每个月来两三次的常客哩。你若采取那种态度,我跟音乐厅的大人物很熟,我可以投诉你啊!”
对夕里子来说,这是最坏的对应了。
“随便。”夕里子说。“我叫佐佐本夕里子。投诉的时候,别搞错名字才好。”
男人似乎被她打乱了阵脚。
“你……好顽固埃你这样做,不会受人欢迎哦。”
多管闲事!夕里子在心里暗骂。
“既然常常来,那你应该很喜欢音乐吧?”
“当然!特别是布鲁格纳的宗教性、贝里奥斯的狂气、玛拉的……”“如果喜欢音乐,就不应该在演奏途中进出,妨碍演奏者的演出才是。”
男人一时语塞。然后,当他正想说什么时,从门内传来鼓掌声。
“完毕了,我来为你带位。”夕里子拉开门扉。
“我自己去!”男人一脸怒气,把特肥胖的身体挤了进去……“休息时间,要留意一下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埃”绫子说。
“嗯——姐姐,不要紧吧?”
“我做得很好哇。”
“是吗?真得对你重新估计。”
“那么,我去摊位那边看看,拜托了。”
“嗯。姐姐,你可别去买东西埃”夕里子喊,但绫子已混入人潮中。
大堂里站满了客人。
有的女士穿晚装,也有的穿牛仔裤。有的男士穿晚礼服,也有的好像在跑步途中赶来。
“——啊,好好睡。”有人打着哈欠说。
“刚才那首是不是钢琴奏鸣曲?”可爱的女孩问她的男伴。
连夕里子也知道,交响乐曲是不会演奏钢琴奏鸣曲的。
可是,无论怎样的人都是“客人”。
“对不起!”夕里子没察觉是喊自己的。
“呃——是佐佐本小姐吗?”
“嘎?”
夕里子吓一跳。确实,由于她戴着名牌(是她用手写的),客人都知道她的名字。
“——我是佐佐本。”夕里子仰视那名年约二十,像大学生模样的男孩。
对小个子的夕里子来说,那男孩的确高到需要“仰视”的地步。
“有点事想和你谈一谈。”男孩说。
“噢,我现在工作中。”
“我很明白。我可以等到散场吗?”
夕里子突然想到了。
“你是否找我姐姐有事?”
“你姐姐?”
“家姐一直在这儿做兼职的,我今晚是第一次。”
“是吗?我就觉得你年轻了点。”
“家姐也在的。现在不知跑去哪里——”“不,等到散场好了。”那男孩说。“我叫木下,打搅啦。”
恰好有个拿着空酒杯的叔叔走过来。
“这个应该放去什么地方?”叔叔问。
卖饮品的柜台距离很远、难道这人是边走边喝的?
“我替你放回去好了。”夕里子说。
“是吗?多谢多谢。”
这人喝了几杯?抑或不太懂喝酒的关系,早已满脸通红,双眼朦胧了。
这样一来,后半部的曲子一开始以后,大概马上会睡着了。
在那期间,先前的男孩走进大音乐厅去了。
他叫……木下吗?找姐姐有什么事?
正当夕里子百思不解时,铃声作响,客人开始回座位了。
“木下?”绫子说。“是谁呢?我想不是我的朋友吧。”
“若是你的朋友,他就不会跑来叫我了。”夕里子说。
“不过,幸好平安结束啦。”
“对呀——夕里子,你先出去。我要最后才离开的——原则上。”
“对啊,你是领班嘛。”
“你在取笑我吗?”
“没有埃”夕里子笑了。
在衣帽室,两人换回便服。
其他做兼职的女孩们,早已离开了。
“那我先出去外面了。”夕里子把手袋挂在肩上说。
“嗯,记着等我。”
“起码请我吃晚饭才行。”夕里子说。
从写着“后台口”的门出到外面时,冷风迎面吹来。
那叫木下的人,会在哪里等呢?反正都得从这里绕到大会堂的旁边,才能出到正门。
“小姐,小姐。”传来脚步声。“刚才对不起。”
怎么看都不是木下——他是那个不但迟到,又强说要进场的男人。
“哦……你好。”夕里子装着若我其事。“什么事?”
“我在等你呀,在如此寒风中。”
“辛苦啦。”
“陪我喝杯酒,可以吧?”
夕里子吃了一惊——这家伙是来干什么的?“
“呃……我很忙。”
“可是现在有空吧?我请你吃好吃的东西吧。”
他强行勾住夕里子的手臂。
“请放手!我没兴趣。”夕里子清晰地说。
“但我却对你有兴趣。”
厚颜无耻的家伙。
“我也有挑选的权利!”
“在这里打工一晚有多少钱?五千?六千?如果你肯陪我一晚的话,我给你三万元……不,五万元才对。”
夕里子准备给这家伙狠狠揍一拳。
“喂!”又有一个声音。
夕里子瞪大眼——是国友。
“干什么?你偷听人家讲话?”那男的说。
“你若想调戏我的女朋友,必须作好心理准备才行。”
国友稍微拉开外套的前面,出示他收在枪套里的手枪。
男人似乎在颤抖。
“不……开开玩笑罢了……只是开一点点玩笑……”“赶快消失吧!”国友指了一下。
“是是是!”
男人以想象不到的速度拖着胖胖的身体逃之夭夭。
“——好舒畅。”国友一本正经地说。
夕里子笑了。
“真是的!这个大会堂从此少掉一位客人啦。”
“那种客人不要也罢。”
“对呀。”
夕里子和国友快速接了一下吻——可是一旦接上了就难舍难分,接了“一段时候”
后……“啊,你们好。”
听见绫子的声音,夕里子吓得赶快推开国友。
“我是木下纪夫。”
不知何时,木下和绫子站在夕里子和国友之间,正在交换致意。夕里子红着脸,瞪着姐姐说:“事先说点什么嘛!”
埋葬了的过去“怎么样?!伸子。你还在呀。”
见到本来早应该去了学校的妹妹还在玄关穿鞋子,木下纪夫上前喊了一声。
伸子不知何故吃了一惊。
“哥哥……今天,迟上课吗?”
“我今天有能力测验。高三了嘛,十点以前到校就行了。”纪夫说。“你不是迟到了吗?”
“没关系……我帮老师办事。”伸子提起书包。“我走啦。”
打开玄关的门时.她推住门回头说:“哥哥,很对不起。”
纪夫莫名其妙。“什么意思?”他拿着擦脸毛巾望住妹妹。
“没有哇——我常常说任性的话嘛。哥哥,你真好。”
“是不是想借钱?”
“不是啊!”伸子笑了。“那么,我走啦!”
伸子说完,冲了出去。
那不是因为迟到而匆匆出门的样子,而是从高高的悬崖跳下去的感觉。
纪夫在那里呆立了片刻——然后走进厨房,从母亲的钱包里拿了一把零钱,急急走向玄关。然后穿起拖鞋,追赶伸子后面去了……——有古怪。
伸子的样子不寻常。
那个说法,简直就像永远不能再见似的。
自杀——不会吧,伸子已经十六岁了。但也不是对年长两岁的哥哥坦白的年龄。
最近他发现伸子闷闷不乐。可是,纪夫高三了,为考大学而忙碌,无法逐一关心妹妹的事。
只是——在同一部电车里,离远站着观望妹妹那双唇紧抿的侧脸时,纪夫感觉到事情并不寻常……伸子并没有在学校所在地的车站下车。当然,纪夫也跟着。
伸子走进车站前的大学医院。
纪夫有点紧张——伸子如此想不开……难道是怀孕了?
首先浮上脑际的毕竟是这个念头。
可是,走进医院后,伸子是往食堂和商店之类的方向走去。
然后迅速消失在其中一道门内。
纪夫不能进得太里头去,于是躲在走廊的自动贩卖机后面,观望四周。
那道门打开了——出来的是一名护土,快步从纪夫旁边穿越过去。
纪夫赫然发现了。刚才那个是——伸子!
肯定没错。伸子打扮成护主模样,她想做些什么?
纪夫连忙追在后面。
伸子上三楼去了——为了不让擦身而过的护士见到,故意低下头去,做成在想东西的样子。
她想做什么?伸子——伸手。
伸子停步,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开了门,进去里面。
纪夫看看那间病房号码——“三O三”,伸子来这里有什么事?
纪夫离远观望,但没有等太久。
只不过一两分钟,不,也许更短。伸子开门出来时,一脸色苍白,回到走廊去了。
纪夫本来想跟在妹妹后面。可是,他也在意伸子在那间病房中干了什么。
在迟疑期间,伸子消失了踪影,纪夫走到病房前面去——那是六人房,其中四张床位有病人,在那些名牌中,没有纪夫认识的名字。
纪夫心情沉重地在走廊上跑来跑去。几分钟过去了——突然,走廊骚动起来。
医生和护上赶到,走进“三O三‘”号病房。
“怎么回事?”
“是谁关掉掣的?”
传出上述的声音。
纪夫脸都白了,害怕起来,马上离开那个地方。
回到家时,感觉上才过了几分钟而已……“那是四年前的事了。”木下纪夫说。
“就像昨天才发生的样子。”
国友和夕里子交换眼神。
——绫子等人,正在大会堂前面的意大利餐厅吃着稍迟来的晚餐。
这里吃的是意粉之类的快餐食物,却因来了许多听完演奏会的客人而相当热闹。
“那是表示,你妹妹把什么人的机械装置停掉吗?”夕里子问。
“嗯。伸子弄死了一个叫野添广吉的老人。”
野添……在哪儿听过时名字,夕里子想。
“可是,那等于是——”国友欲言又止。
“谋杀。”纪夫点点头。“没错。不过,同一天,我妹妹从学校校舍的五楼跳楼死了。”
“碍…”绫子哑然。“她为什么这样做?”
“问题就在这里。”木下纪夫说。“伸子做那种事,得到什么好处?我只知道在医院发生的事。何况,总不能叫死去的妹妹偿还杀人之罪。”
夕里子喝着饭后的咖啡,问道:“为何向我们提起那件事?”
“不久前,有人在大会堂死了——”
“嗯,一个叫崛江均的人。”
“他杀了什么人,对吗?”
“是不是室田……克彦?”夕里子看住国友。
“我上大学后,断断续续地调查跟妹妹的死有关的事。可是,野添广吉和伸子之间,没有任何关连。不过——”“啊!想起来了!夕里子说。”那个未亡人——室田春代!
姐姐的朋友和美见到她时,不是喊她‘野添老师’么?“
“是吗?”
问绫子也是白费。
“是的。”木下纪夫说。“野添广吉的女儿,就是野添春代。当时,她是伸子就读的女子中学的教师。”
“这么一来……究竟怎么回事?”国友一边记录一边说。
“野添春代不是广吉的亲生女,他是她的继父,好象是很大的资产家。广吉病倒入院了,虽然保住性命,却需要那副装置,否则不能活命。”
“那么,广吉死了,春代就继承财产。”
“夕里子,不要乱讲话……”
“是真的。”木下说。“因他没有其他家属,春代一个人继承了遗产。接着马上就辞去教职了。”
国友合起记事簿。
“我会调查纪录的,我们不会泄漏令妹的名字。”
“拜托了。”木下鞠躬致意。
“国友,那个室田克彦,不是也有许多房地产么?”
“晤……而且,室田六十岁了,未亡人才三十八。”
“若是她为了财产而想到杀人的话……”“杀他的是掘江。除非——是她叫掘江去杀的。”
“问题是崛江和春代之间有无关连吧。”夕里子说。“如果真是这样的话……她真是个岂有此理的人了。”
木下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。
“幸好来见你们——拜托,请再调查一次。为了伸子……”“那么说,和美可能认识你妹妹埃”绫子说。
伸子……
不知何故,突然想起了她——那个叫木下伸子的女孩。
跟她不熟,但她很得野添老师宠爱……
当然,我也是她宠爱的。
而伸子死了。怎会死的?发生了什么事?和美并不清楚。
不过,当时她们两个在谈的,好像是关于“掣”怎么了的事……在哪儿听到的?很久以前的事了……很久、很久以前——计程车拐弯的关系,和美觉得身体往横跌,忽然醒了过来。
“这一带就是了。”司机说。“根据地图,就在这附近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和美说。“待会我慢慢找好了。”
“噢,一定是这间啦。”司机把车子转到一幢高级公寓前面停下。
“谢谢。”
和美向亲切的司机道谢一番,站在那幢公寓前面。
“对,是这里了。”
跟便条上的名称相同。和美走进大堂。
相当豪华的公寓,大堂也很宽敞。
约好晚上十时,和美望望腕表。
十时差二分,好像算准了似的。
和美站在对讲机前。那是中央保安系统,在楼下传呼,请住户打开中门才能进去。
“五O三号……”
她按了房间号码的按钮。
“是。”女性的声音。
“呃,我叫安井和美。野添——不,春代老师……”“请进来。”无感情的声音。
不是春代。
中门“咯勒”一声开启。
和美乘电梯直上五楼。
安静得不像真的有人居住的感觉,和美觉得忐忑不安。
在五楼的走廊走了一会,,立刻来到“五O三”的门前。没有名牌。
和美按了门铃,却没回音。拉一拉门,门应声而开。
“打搅啦。”和美走进去。
刚才明明有人回应的……室内拖鞋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。
灯也亮着。于是和美进到屋里,从那道开着的门进到客厅。
“——老师。我是安井。”
和美试着叫道,但没反应。
没法子。和美惟有坐在沙发上,等候什么人出来。
——终于来了。她本来不想再见的。
老师……出色的老师。
和美觉得体内火热地燃烧起来——已经忘了很久的感觉。
跟大出睡觉,老实说,她不觉得有太大的感觉。当然,那不是大出的错。
和美缓缓打量客厅内部。
好像没什么生活味道的房间。
春代是否真的住在这里?
出其不意地,传来“欢迎光临”的声音。
吓得和美差点跳起来。
“——老师!啊,吓死了。”和美放下抚胸的手。
“坐吧。”
春代穿着丝质的美丽睡袍。
“抱歉,吓你一跳。刚才我打发佣人回去了。”
春代惬意地盘腿。睡袍的裙摆分开,露出修长的白腿。
和美觉得心头一下子拉紧。
“今晚——可以过夜吗?”春代问。
“嗯……我告诉家里说去朋友处住一晚。”
“好可爱呀,现在还是。”春代伸手轻抚和美的头发。
“老师……为什么?”和美颤声说。“干吗辞去学校的工作?”
“和美……”
“好想你啊!”和美扑向春代的怀抱。
四年来的空白,一转眼消失无踪。
和美觉得,自己渐渐融化在春代的拥抱中……
小孩受伤了“再见。”珠美向朋友们挥挥手,然后走进公寓大堂。
从学校回来,加上是周末,脚步也轻盈起来。
珠美窥望了一下信箱。
“全是邮寄广告信。”她埋怨。“起码放包纸巾进来才是。”
珠美是贪心鬼。
将近下午三时。珠美正想乘搭电梯时……有个女孩,坐在大堂的椅子上。
略瘦,脸色也不好。年约十四五岁,跟珠美差不多。
那少女一直盯着珠美。
“有事吗?”珠美问。少女慌忙摇摇头说:“没什么。”
“哦。”
她用锁匙开了中门,走进里头。按了电梯的按钮,飞快地再望大堂一眼,那少女还在看珠美。
珠美叹息。
“哎,什么事?快说,电梯来啦。”她隔着中门喊。
这时,少女站起身,向她走过来。
“呃……你是佐佐本小姐吗?”少女说。“刚才,你看那个信箱——”“是呀,那又怎样?”
“呃……”
说话不明确的人不理会,这是珠美的处事方式。电梯的门打开了。
“有事的话,写信好了。拜拜!”她说。
少女吞吞吐吐地说:“我——肚子……”“嘎?”
“肚子……好饿……”
说完,少女软瘫瘫地坐倒在地。
珠美大吃一惊。
“喂——振作些!”
珠美连忙打开中门,把少女扶起来。
“我回来啦。”夕里子讲入玄关。“珠美,好早蔼—咦?”
饭厅的桌前,有个陌生少女正在以惊人速度吃着杯面。
然后,珠美一脸惊诧地在旁注视着。
“客人?”夕里子问。
“一个普通的缺食儿童。”珠美说。“看。冷冻肉包、烧饼、蒸饭,还有杯面。”
她让夕里子看吃空了的容器及包装纸。
“一个人吃完全部?”夕里子瞠目。
“肚子……痛。”少女按着肚子呻吟。
“当然啦。”珠美摇摇头。“躺一下就会好的。”
“抱歉……我……好痛……”
“什么?你叫‘好痛”吗?“
“珠美!别取笑她了。你今年十五岁?”
“嗯……读中一。”
“那就跟珠美同年了。几天没吃东西?”
“四天……”
“换作是我,卖身也要吃。”
“珠美!为何会来这儿?”
“我叫……神代……凉子。”
“神代凉子?还有呢?”
“双亲离婚了,神代是家母那边的姓。我爸爸姓崛江。”
“崛江……崛江均?”
“嗯。”她点头。“他是杀人犯——你们可以赶我出去。”
“别说傻话。佐佐本家没有那种人。”夕里子说。“我们也想知道你的事——肚子痛?你可以在沙发上躺一下。”
神代凉子有点害臊地说:“抱歉。爸爸死去后,我好想见到身边的亲人,但亲戚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。”
“那种家伙,忘掉好了。”珠美说。“下次见到的话,必定用冷水直浇!”
神代凉子笑了出来。
“碍…好痛……”她皱着眉头一边忍痛一边笑。
“厉害的家伙。”珠美吃惊。
“珠美,带她去睡一会吧。我联络国友,叫他来一趟。”
“那么想见爱人的面?”
“有空冷嘲热讽的话,不如赶快去做!”夕里子怒吼。
“她是你妈妈?看起来好年轻埃”凉子问珠美。
夕里子不由也想对那女孩大吼大叫……
“绫子小姐。”内山昌子走过来。“这几天多谢了。”
“不用客气。”绫子说。“你的事都办妥了?”
“嗯。”内山昌子微笑。“到了这把年纪的人,就有许多事情要忙了。”
“什么这把年纪……内山小姐不是很年轻吗?”
“是吗?多谢。”她笑。“今天演奏会没中途休息时间,好轻松的。”
“为何不没休息时间?”
“因为只演奏一首曲子的关系。玛拉的‘第七乐章’,费时一小时半。”
“演奏者也很疲倦吧。”绫子不由表同情。
“绫子小姐是好人哪。”
“我常被妹妹们取笑的。”
“有没有男朋友?”
“目前没有……妹妹却有了。”
“噢,是上次那位刑警先生吧。不过,不必心急,你会遇到好男人的。”
内山昌子应该还独身,是个轮廓分明的美人胚子,却有点难以亲近的感觉。
“入口处好像有一道门开着了。”
“啊,我去关好。”
绫子急急走过去关门,因为风吹进来会冷。
刚好接待处的电话作响。由于不能让音乐厅内听见,所以声量弄小了。
“是,S会堂接待处。”绫子跑去接听。
“喂喂。”似乎非常焦急的女声。
“S会堂。”
“那边——内山女士在不在?”
“在。我去叫她,请稍候。”
“啊,救护车来啦!”
“嘎?”
话筒的另一端传来警笛声。
“请转告内山女士,说她女儿被车撞倒——”“嘎?”
“请她马上到托儿所来。拜托!”
“喂——喂喂。”
电话挂断了。
内山小姐的“女儿”?
“什么事?”内山昌子好奇地走过来。
“内山小姐,请你马上去一趟。”绫子说。
“去哪儿?”
“你女儿好像被车撞倒了。”
内山昌子的脸立即转白。
“那孩子——”
“现在好像被救护车载走了,你马上去托儿所吧,这里的事交给我吧。”
“谢谢……碍…怎办?”她站不稳。
“内山小姐!请振作!”
绫子做梦也想不到,自己会说出这样的台词。
“——绫子。”有人在喊。绫子回头看,是国友。
“国友哥!”
“夕里子叫我来接你的,发生什么事?”
“好极了!拜托你送她一程。”
“嘎?”国友瞪大了眼。
“——真对不起。”内山昌子稍微平静下来的样子,叹一口气。
“十分钟就到。”国友说。
最后,绫子还是跟了国友与内山昌子一齐去医院。
他们坐的是巡逻车,速度奇快无比。
国友在路上打电话去托儿所,问到医院名称,再向那里查询,得悉内山昌子女儿的伤势并无大碍。
“这是我跟一个有妇之夫生下的孩子。”昌子说。
“内山小姐,这种事,你可以接受吗?”绫子说。
“不,实在很难接受。”昌子说。“国友先生,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切的。”
“关于什么?”
“上次……死在会堂前面的那个崛江。他所杀的室田克彦,就是我女儿的父亲。”
绫子和国友都哑然。
“因为他的公司就在S会堂附近,他经常在接近开演时才来买票,渐渐地我就跟他熟悉起来……不久,他开始邀请我吃饭。”
“原来这样。”
“我是知道他有妻子的,但我仍是生下我们的女儿。我没想过要跟他结婚,也不奢求他与女儿相认。”昌子说。
“但——室田太太知不知道?”
“你说春代女士?当然不晓得……她自己也有情人,多半是崛江吧。”
国友沉思。“那么说……是春代唆使崛江,叫他杀掉自己的丈夫?”
“极有可能。”昌子点头。“室田也说,自己的太太是‘好看的装饰品’,还有”无情的女人‘什么的……他那把年纪,如果春代女士和他相处得好,他就不会对我表示关心了,对吗?“
巡逻车到了医院前面。
“来,走吧。”国友打开车门。
“那么,小孩没什么事吧?”夕里子边泡咖啡边问。
“嗯,虽然只是碰伤一点头部,却流了好多血,这才吓坏周围的人。”绫子说。
“她一见母亲的脸就扑了过来。现在两岁半吧?好可爱!我也想要个孩子。”
“别搞不伦关系埃”珠美说。“不然以后分财产时会有争执的。”
“说什么呀。”夕里子捅捅珠美。
“好了……你是——神代凉子吧。”国友改变话题。
“是。”
吃过东西、睡过一觉的关系,神代凉子的精神好了许多。
“刚才那番话,跟你父亲也有关系吧。”
“嗯——我想杀了那女的。”
“你是指室田春代?”夕里子问。
“对。在遇见她以前,我爸爸是个非常爱家的人……”凉子的表情阴沉下来。
“你父亲从何时开始……”
“三年前开始,我父亲开始变了。以前每逢假日,他都留在家里帮我妈妈做家务的,后来就一天到晚外出……”凉子说。“有一次,我半夜醒来,爸爸妈妈正在吵架。于是我知道了,爸爸在外面有女人。”
“那你怎知道她是室田春代?”
“我想求她和爸爸分手,所以跟在爸爸后面,这才知道那女人叫室田春代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国友点点头。
“你直接见到她,说清楚了?”夕里子问。
“嗯。可是——她只是笑笑。说‘小孩子不懂的’这些话。”凉子懊恼地说。“最后,妈妈和我离开了爸爸。妈出来做事,结果累病了,现在还要住院。因此没有了收入,唯有把我交给感情不怎么好的舅父代养。我爸杀人后又被杀,舅父说很丢脸,所以……”
“又不是你的错。”夕里子叹息。“你母亲还在医院?”
“嗯——医生说,如果接受好一点的治疗就会康复的,但我们没钱。”
——夕里子什么也说不上来。
对这女孩来说,父亲确实不可饶耍可是另一方面,像内山昌子那样,选择自己的道路和爱人也不能说她不对。
“那么说来,崛江均和室田春代毕竟有着微妙的关系。”
国友说。“不过,崛江死了,春代唆使他杀人的事就无法证实埃”“那么,不能拘捕那个女人吗?”凉子问。
“目前很难。”国友说的是真话。“你尝试检查一下你父亲的所有物品和房间,若是找到信件之类的证物就有一点帮助。”
“大概不容易吧。”夕里子说。“——哎。凉子,今晚住在这儿吧,去洗个澡后睡觉好了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凉子鞠个躬,又问:“住一晚,不付钱可以吗?”
死神逼迫国友踏入明朗的办公室,很自然地眯起眼睛。
纯白的墙壁,对睡眠不足的眼睛似乎太过明亮了。
“久候了。”年轻的女秘书走过来。“社长来了。”
国友被带往正面的大门,从那里走进去。
偌大的社长室,背窗面向桌子的是室田春代。
“上次多谢了。”春代亲切地说。“请坐吧。”
“嗯。”国友有些不自在地坐在全皮的沙发上。
“劳驾了,对不起。”穿套装的春代和国友面对而坐。“有件事想拜托你。”
“什么呢?”
“我遭人恐吓。”
“恐吓?”
“好像是有人想对我不利什么的。”
“那可不寻常了……是谁想对你不利?”
“所以我希望你去调查一下。”春代耸耸肩。“我现在这种处境,难免有人说三道四的。”
“那个我明白……有什么具体的恐吓证据?”
春代走向桌子,从抽屉取出几封信。
国友看了一遍。是用文字处理机打的文字,内容是“用一亿圆买你杀害丈夫的证据”。
可是,没有具体的交换方式之类。
“只是这些?”
“这些就够了吧?”
“不,若是有什么头绪,猜到是谁寄出的——”“猜到了。”春代说。
“怎么说?”
春代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。
“国友先生。咱们找个时间好好吃一顿饭如何?我想,你会慢慢了解我的。”
“——我怕没有时间。”国友说。
“是你分内的工作吧,包括保护我。”
“保护你?”
“因为我被人恐吓呀。”
必须保护的,应该是“春代的对手”吧?不过,他决定暂时装作一无所知。
他希望春代自己露出破绽。
“好吧。”国友说。“奉陪。”
“呃,好开心。”春代对端咖啡来的秘书说。“这星期的日程,几时有空?”
“是。”秘书打开记事簿。“星期四的话……晚上到几点钟?”
“一整晚,到天亮。”
听到春代这样说,国友心头一震……
“绫子。”朋友在走廊上喊。“见到了吗?”
“嗯,谢谢。”绫子回答。“——见谁?”
“我就猜到是这么回事。”那位朋友笑了。“刚才不是说了?有个男人在门口等你埃”“是吗?”绫子歪歪头。“今天的事?”
“昨天的事说来有何作用?”
说的也是——大学的休息时间,光是换教室上课就够忙了。
“呀!想起了!”绫子突然说。“你是在老师的点名簿掉下时说的!”
绫子的记忆在怪异的事上联结起来了。
“那个不重要吧,那个人已经等了三十分钟啦。”
“谢谢。我去看看好了。”
绫子匆匆下楼梯——也许现在才急急走已没什么意义。
有个面善的男子,在校舍的玄关大堂门口踱步。
“久等了,抱歉!”绫子气喘喘地喊他。
“嘎?”那个人转过身来。“找我——有事?”
“不是你有事找我吗?”绫子有点不悦。“没事的话,请别叫我。换教室很麻烦的。”
这时,有人从后面喊:“佐佐本绫子——请人传话的是我。”
“碍…你是大——大……”
绫子一时想不起他是“大”什么。
“我是大出,安井和美的朋友。”
“你好!”绫子鞠个大躬。“对了!”
想起来了。刚才绫子叫住的“叔叔”,是大学事务处的人,难怪觉得他面善。道理上,可能见过的缘故。
“呃——你找和美的话,我去叫她。”
“不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说的也是,不然他不会叫人来叫绫子。
“休息时间,马上就结束了吧?”
“不——不要紧。”绫子说。“待会再说”的话她说不出口。
二人在学生食堂旁边的空板凳上坐下。其他学生几乎都上课去了。
“对不起,明知道你有课。”大山说。“其实是有关和美的事……”“还是去叫她好吗?”
“不,我想听听你的意见。”
“哦……”
“最近,和美的样子有点古怪——打电话给她,她不是说现在走不开,就说正要出去什么的,好像在避开我的样子。”
“是吗?”
好为难啊,绫子想说,又打住了。因她觉得那样听起来好像幸灾乐祸似的。
“我说有话跟她说,她说‘电话讲起来不方便’。我说那么见面再谈吧,时间和地点都决定了,她却打去我的电话,用录音留言说‘我不舒服,不能去’什么的。”大出摇摇头。
“听起来像傻瓜,不是吗?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换句话说,她讨厌我——可能是那么一回事吧。”
“可是,如果真是那样,和美会说的。”绫子立即说。
“你真的这样认为?”
“嗯。”
大出似乎松了一口气。“……听你这样说,我好开心。”
“大概……和美内心也觉得抱歉吧。所以,她无法从脑子拒绝你,只是答应和你见面,后来想清楚了,觉得还是不去的好……”绫子对于自己作出的心理分析也吃一惊。
“是的,我也是这样想。”大出好象很高兴。“如果她真的讨厌我,一定会立刻说出来,没有任何顾虑的理由,况且——”“况且?”
大出假咳一声。“其实嘛……那天,跟你们吃完饭回家的路上……我们上酒店去了。”
“是吗?”
绫子也知道那句话的意思。
“并不是喝醉了,是她主动提出的。”
说完,好像怕引起误会的样子。大出又连忙补充说明:“她是第一次,所以我也有点意外。不过,我和她都没有一点后悔。”
“然后,反而是和美主动避开和你见面,是吗?”绫子说。
“嗯——不知你有什么头绪?”
被人那样问,绫子也感为难。基本上,自己是自己,别人是别人,这是绫子的想法。
不过,有关最近的和美,她的确有点担心。
“——下一堂课,我可能见到和美。”绫子说。“我和她谈谈看——要不要瞒住她,大出先生来过的事?”
“也好……我不想给她额外的心理负担。对不起,请不要告诉她什么。”
“知道。”绫子用力点点头。
然后,跟大出分了手,正想回头走回校舍……突然传来快步擦肩而过的脚步声。
“噢,和美!”绫子讶然止步。“和美!”
恰好擦肩而过的人就是和美。她明明听见的,却直直走过去了。可是,毕竟觉得太不近人情吧,她终于回过头来。
“咦,绫子。”
露出有点暖昧的笑脸。
“哎,怎么啦?”绫子走上前去。
“什么呀?”
“你知道的——已经上课啦。”
“嗯……我有点头痛。”她移开视线。
“哦……那就没法子了。不过,要小心埃现代史出席率不够的话会影响成绩哩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么……”绫子也迟到了。“和美,有见到大出先生吗?”
如此一问,和美的表情似乎僵硬。
“与你无关吧。”她说。
“呃——是的。”
“那就别管好了。”
“抱歉,我多管闲事了。”绫子微笑。“我希望和美得到幸福——拜拜。”
“——绫子。”和美喃喃自语。
绫子急急离去——其实是普通的速度。
和美仿佛变成一尊石像,站在走廊上一动也不动……然后低喃一句:“抱歉,绫子。”
和美迈步。
开始上课的时间,学生们都加快脚步走进教室了。
可是——和美又止步了。然后,逃也似地奔上楼梯。
上到最高一层时,没有教室了,只有研究室,十分安静。
她喘着气,暂时在窗旁伫立,得悉整幢校舍都安静下来。
所有的课都开始了吧。
和美抱着教科书,慢吞吞地往前走。
——到底什么地方搞错了?
来了大学,一点乐趣也没有。
和美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发热的病人,发热的原因是室田春代……和美的内心也有想过不要再见室田春代,可是另一方面,又想早点见她,因此无法安心读书。
怎么回事?我……
和美很害怕。她知道,自己所走的方向,恐怕是没有出路的……——蓦然止步。回过头来。
仿佛听见有什么人的脚步声。可是,如果有人,应该看见才对。
是不是心理作用?
和美看看腕表——该回去了。
尽管跟春代的约会还早。
然后,当和美正要下楼梯时——这回脚步声很清晰地赶到她背后,她来不及回头,就被人不顾一切地猛推她的背面,从楼梯滚跌下去。
老师——野添老师!
在失去知觉之前,浮现在她脑海的,不是大出的脸,而是室田春代的笑靥……
“喂!”夕里子说。“尽情欢乐去吧。”
“不要这样说啦。”国友一睑不舒畅。“我不会离你而去的!”
“我知道哇。”夕里子促狭地笑着,吻了一下国友。
这里是佐佐本家的客厅,不成问题。
“不过……好本事的女人啊!”国友说。
“你指室田春代?”
“嗯。叫自己疼爱的学生杀了继父,这回又叫情夫杀丈夫……”“晤……”夕里子和国友并肩坐在沙发上。
“你今天不太开朗哪。”
“不是……她现在做了未亡人,继承了丈夫的公司吧。”夕里子摇摇头。“那样子会幸福吗?”
“我一定会揪出她的狐狸尾巴——若是她不被惩罚的话,死去的人未免太可怜了。”
“野添广吉、木下伸子、室田克彦、崛江均……已经死了四个人。”
“她以为我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,那是可以利用的弱点,若是能够从中套出什么证据就好了。”
“可是,相信很困难吧。四年前的事了,大概不易找到具体的证据了。而室田和崛江方面,一定什么也没有留下。”
“是埃我们搜查过崛江的房间,什么也没找到。”
“单单说崛江是她的情夫,不能入罪吧。”
“嗯……即使她招供了。她又没有直接下手。”
“不可能判她有罪吧。”
电话响起,夕里子伸手去接。
“是——啊,姐姐。怎么啦——嘎?”夕里子飞快地望望国友。“知道!我马上去医院看看!”
“什么事?”国友起身。
“和美——安井和美,住大学里被人从楼梯推下去了!”
“被人推下去?然后呢?”
“被救护车送走了……好像相当严重。”
“什么医院?”
“T大的附属医院。以姐姐来说,她能问到那个地步,已算了不起。”
“好,去看看。”
二人急忙准备外出。
“夕里子,说不定,这是……”国友在电梯里说。
“室田春代?”
“嗯——不可能是巧合发生的意外。假如这是春代做的话……”夕里子暧昧地点点头——她心里总有些什么东西不能释怀。
“夕里子!”绫子从医院的走廊走过来。
“你去了哪里?我以为你先到,倒处找你埃”“抱歉。”绫子叹息。“我迷路了。”
“我就猜到是那个。”
“和美的情况如何?”
“嗯,有几个地方骨折,还有内出血。不过医生说内脏没问题就没大碍。”
“唔……最近发生好多怪事。”
二人在走廊的长椅子坐下。
“有没有人看到?”
“被推跌的时候?大概没人见到吧。因为那道楼梯没有什么人走的,而且是在顶楼。”绫子说。
“哎,要通知大出先生吗?”
“噢,对呀。但我不知道怎样联络他埃”“看看和美的记事簿吧。”
“可以吗?做那种事。”
“这种时候,没办法哪!”
夕里子走过去,把正在和医生交谈的国友叫来。
国友听了她的话,说:“好的,她若是有带手袋就好了。”
“拜托,去找找看吧。”夕里子说。
“夕里子。”绫子走过来。“不必找了,他来啦。”
“嘎?”
的确,大出达朗慌张地走过来了。
“大出先生,你居然知道和美在这里呀。”
“我偶尔打电话去她家,她家人告诉我的。”大出说。“她怎样了?”
“现在在手术室。”
“哦……究竟是谁……”大出懊恼地说。“如果我和她一起就好了。”
国友向夕里子招招手。
“我现在赶去现场,你帮忙看看她的伤势吧。”
“我也去,我又不能照顾她。”夕里子说,“何况姐姐和大出也在。”
“好,那就走吧。”
已经傍晚了。二人把后事交给绫子和大出达朗,然后匆匆前往大学去。
“没有折断颈骨,算奇迹啦。”夕里子说。
“嗯。”国友从楼梯下面仰视夕里子。“她是从那边最高的地方跌到这里来的。”
“可是,和美在这个地方做什么?”
“这就是重点所在。”国友上楼梯。
“这里没教室吧,那人不可能碰巧来到这里。一是跟她一起上来,不然就是跟在她后面,伺机行凶的。”
夕里子看毕整条走廊。
“全是研究室,要不要逐间查问一下?”
“也好,用脚做调查。”
夕里子跟着国友,逐间研究室去探访。
“——晤,吵吵闹闹的,还以为发生什么哪。”老教授点点头。“究竟发生什么事?”
这样不行——二人立刻转去另一间。
走访一圈,花了好几十分钟。结果一无所获。
“不行埃”国友耸耸肩。“不能有所期待吧。”
“国友!有人在看。”
“嘎?”
“这里头。”
夕里子啪地打开的是叫做“资料室‘的小房间。
“哎呀!”
有个女孩站在椅子上,吃惊地即时失去平衡,掉了下来。
幸好下面是书山,总比掉在地板上好一点吧。
“你在干什么?”国友把她扶起来。
“呃……在查资料埃”那女生用手拍拍屁股。“缺点是一身灰尘。”
“你从何时起在这里的?”夕里子问。
“嘎——从刚才起。”她像小孩般作答。
“有个学生从楼梯掉了下去……”
“我当然知道啦!有脚步声,我从这上面的窗口看见了。”
“除了女学生以外,有没有看见什么人?”国友说。
“呃……这个你们要保密埃”那女生压低声音说。
不想回家“哪儿都有的叔叔?”绫子反问。“仅此而已?”
“真是可靠的供词埃”夕里子叹息。“不管怎么问都好,她只说是‘到处都有的叔叔’而已。”
“所谓的特徽,大概是秃头吧。”国友补充。“她说那个印象太强了,记不起细节。”
国友和夕里子回到了和美留医的医院。
“换作是我,可能也记不得的。”绫子说。
“晤,没错。”国友点点头。“那个女学生从没见过这个男人,只会想到他是一个‘叔叔’而已。因为不可能想到会发生杀人未遂事件的缘故。”‘“嘘,别说得太大声。”夕里子提醒一句。
医院走廊很安静。
“你们先回去好了。”国友说。“我送你们回家。”
“可以吗?担心的话,我和姐姐两个可以回去的。”夕里子顾虑地说。
“国友哥,你是不是想和夕里子两个人回家?我一 个人回去也可以。”绫子罕有地体贴入微。
“姐姐走失了,要我们去领回的话就更麻烦啦。”夕里子开玩笑地说。
他们能够这样调侃,是因为安井和美的状况大致趋向稳定的关系,现在她吃了止痛药睡着了。
加上她的父母已赶到她身边,如果国友他们一直待下去的话,反而让他们觉得不安。
和美本身只知道“被人推跌”,根本没见到那人的脸,国友只能进行侦查工作。
“总之,和美获救,这就够了。”绫子说。“最近她的情形有点古怪,我好担心。”
“被发现时,她还说了什么?”夕里子说。
“没有。她只是说‘被人推跌了’,就失去了知觉。”
“那么,即使清醒过来,也不能期待她作出什么供词埃”夕里子叹息。
“我已拜托院方替我们好好留意了,我这边要去找那个‘到处都有的秃头叔叔’。”
国友说。
时间已经很晚了。国友和绫子、夕里子一同离开医院,来到“夜间出入口”的地方时,有个男人在窗口查问:“——她叫安井和美。”
夕里子等人对望一眼。
“嗯,听说她从楼梯跌下来——”
“对不起。”国友搭讪。“你找安井和美有什么事?”
“嘎?”回过头来的,是个“到处都有的秃头叔叔。”
见到那男的,夕里子和国友不禁交换一个眼神。彼此知道,大家都在想着同一件事。
不光是他俩,连绫子见到那男的也冲口说:“咦?!可能是他咧。”
夕里子慌忙用肘捅一捅姐姐,叫她住口。
“好痛啊,干什么?”绫子完全察觉不到。
“你是谁?”那位叔叔问国友。
国友向他出示身分。
“刑警先生?安井不是自己跌倒的吗?”男人说。“啊,对不起——我叫村井。是教师。”
“学校老师?”
“安井和美念高校时,我教过她。”
他拿出名片来。
国友点点头。“说不定,你也认识在同一间高校的木下伸子?”
“当然!”村井瞠目。“我是为了那件事要见安井和美的。我有事想当面问问她。”
“我也有事向你请教。”国友说。“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?”
当绫子和夕里子在和美所在的医院时,珠美也在“医院”里。
不过,并不是珠美本身有哪里不舒服。可是,那间医院是个单单来探病也可能会感染感冒的地方。
这种地方,怎么可能把病医好?
虽然不敢说出口,却是珠美真实的印象。
“你妈妈住这间病房?”珠美问。
“嗯。”神代凉子点头。“妈睡了吗?”
老实说,珠美不太喜欢医院。因她是个触觉敏锐的人(这是她自负的),见到身体不适的人时,感觉上连自己也不舒服起来。
“啊,又换了。”
正要打开房门的凉子,见到门边挂着的名牌时停住手势。“名单又改变了。”
“名单?”
珠美从名牌中找到“神代厚子”个名字。数算一下,每间病房有八个人那么多。
“嗯——差不多三天就换一批人的。”
“换人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死掉了。妈也习惯啦,说已经麻木。”
“哦。”
珠美有点后悔跟凉子到这里来。
凉子悄悄开了门。里面的灯熄了,暗暗的,凭感觉知悉,并排在两边病床上的病人,所有视线一齐望向凉子和珠美。
靠里边的床位传来爬起身的响声。
“妈——你躺着好了。”凉子向最深处的床位走前去。
“怎么啦?昨晚我打电话给你舅父,他只说一句‘凉子不在’就挂断了,妈好担心。”神代厚子望望珠美:“——你的朋友?”
“嗯。昨晚我住在她那儿。”
“……对不起,打搅你了。”
“哪里……”珠美提不起勇气走到那个床位边。
“是我强迫她留宿的,对不起。”
听了珠美的话,凉子展示了一个笑颜。
眼睛适应后,见到她母亲头发蓬松的脸容。
“不必担心的,妈。”凉子说。“你打电话给舅父,听的还不是难听的话?找我有什么事吗?”
“凉子……每个家庭都有难处,光是养自己的家人就够辛苦的了。他肯帮忙照顾你这外来的孩子,单是这样就要感恩才是。”
凉子想说什么,又咽回去。
“我去装一壶热水。”她拿起桌上陈旧的热水瓶。“对不起——”“你去吧。我留在这里。”珠美说。
“抱歉。”
凉子快步走出去以后,珠美对她母亲说:“躺下好了。”
“万分抱歉……”神代厚子慢慢躺卧下来。“呃——”“佐佐本,我叫佐佐本珠美。”
“佐佐本小姐……第一次听到的名字。”
“我们刚刚才做朋友的。”珠美说,开始后悔自己没带水果之类的来,然后为这样感到后悔的自己吓一跳。
“凉子……有没有给你添麻烦?”
“一点也没有——真的。”
“那就好……在我弟弟那里,她好像也觉得呆不下去的样子。假如我复原了,我会好好做事,不会让那孩子遭受白眼的。”厚子说。
“是你的亲弟弟?”
“嗯。只不过——家父逝世后,得到一点点遗产和保险金时,从来不照顾父亲的弟弟突然提出说他有权分一半的钱……他和崛江吵过大架。”
大概不想给其他病人听见吧,厚子说话的声音低沉得很。
“后来,我和崛江离了婚,而我又这样子长卧不起……弟弟大概会觉得很高兴吧。
不过,那些事跟凉子毫无关系……“珠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——亲生姊弟,居然如此相争。
对于在和睦的家庭中长大的珠美来说,那是无从想象的一回事。
“对不起。”凉子拿着热水瓶回来了。
“那么……我该失陪了!”珠美说。
“啊,不好意思。你特地跑来……凉子的事,请多多关照。”
“是。保重。”
珠美步出走廊后,凉子也走了出来。
“我送你到玄关。”她和珠美一起迈步。
凉子突然说:“谢谢你。知道我有朋友,妈也安心了。”
“今晚怎么办?”
“……只能回去舅父那边。”
“但……会不会被他说什么?”
“我会道歉的。只要不住地说抱歉,不久就会没事,不用替我担心。”
珠美想叫她“到我家过夜”的。然而凉子不是她们的亲戚或什么人,即使今晚让她多留一宵,事情也不会因此而改变。
来到那间老旧医院的玄关,珠美提起精神说:“那么,随时到我家来玩吧。”
“真的?”凉子半开心半开玩笑地说:“你这样说,我就真的不客气埃”“随时欢迎。我家姊妹习惯接待怪客的。”
珠美的话叫凉子扬声笑起来。
“那么,再见啦。”凉子充满朝气地说完,转身回去了。
珠美带着沉重的脚步走在路上。
无论做了什么——即使是自己做了坏事的时候——向一个讨厌的家伙道歉,换作自己是怎么也办不到的。如果做得出来的话,倒不如一个人冲出去大吃大喝地快活一番!
可是——凉子的情形,不允许她这样做,因为母亲的留医费用必须有人支付才行。
除了向舅父请求之外,凉子也不能随便做什么。
“有什么办法没有?”珠美禁不住问道。
对了——她告诉自己。
说什么“有什么办法”这种软弱的话,关乎佐佐本家三姊妹的荣誉,应该是“想办法做点什么”才是!
对——必须想点好办法!
珠美一边为凉子那个“舅父”气忿,一边快步走进暮色中。
离家出走“木下伸子当着我面前跳楼死了。”村井说。“自那次以后,我一直耿耿于怀。我事前曾跟她交谈,居然什么也没察觉。”
“那是因为……”
“不,我自己很清楚。对学生来说,教师只不过是一条通道,我们无法走入每个学生的内心。可是,当时那孩子想寻死,而我竟完全没察觉到。”
说着,村井叹一口气。
——绫子、夕里子,还有国友,他们不晓得对这位教师说些什么才好。
这里是佐佐本家的寓所。
由于在医院里无法详谈,而国友要送夕里子她们回家的关系,结果就把村井带到这里来了。
“请。”绫子端茶上来。
“谢谢,不客气了。”村井嘴里说着,一转眼就把茶喝光了。
“我当了老师好久,直接面对学生自杀却是第一次——时间过得愈久,愈是挂在心上,比当初更甚。”
“关于木下伸子自杀的动机,是否知道什么?”国友问。
“不——当然,校方也做了各种调查。可是怎样查也不会知道死去的人的内心世界埃”村井看上去是个非常认真的教师。不过,安井和美被人从大学的楼梯推跌下来时,一名女学生所窥见的男人若是村井的话——就必须用另外一种眼光看村井了。
“——听闻安井的性命无大碍,我真是松了一口气。”村井说。
“村井先生。”国友冲口而出。“你去见了安井和美?”
“不,还没见到——我接到通知说她要见我,于是打电话去,才知道她受了伤。”
“接到通知?安井和美的?”
“是的——不是直接告诉我的。”
“怎么一回事?”
“今天上完课回到职员室时,事务员给我留下了一段和美的说话。内容是‘关于木下伸子同学的事,有话要谈,请给我电话’——老实说,我也不知道为何安井和美现在来联络我,不过我肯定她和木下同学相识,想到她可能知道什么时,我就打电话到她家了。然后得悉那宗意外……”村井顿了一下。“请让我知道,警察出面的话,是否意味着有犯罪的可能性?”
“呃……是的。”国友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覆。“因为好像是有人推倒她的。”
“——是吗?”村井皱起眉头。
“有什么头绪吗?”
“不……也不算是头绪——”村井吞吞吐吐的。
“任何琐碎的事都可以。如果想到什么的话,请说出来看看。”国友挺前身子。
“不管怎样,只要安井恢复意识,一切就会搞清楚的。”村井含混地说。“真是打搅了。”他起身。
“有事请随时联络我的学校好了。”
说完,他匆匆回去了。
“他还保留什么哪。”国友摇摇头。“为何不把所有都说出来呢?难道刑警也没信用吗?!”
“我信你呀。”夕里子吻了一下国友的脸。“肚子饿了吧?我去煮点东西吃。”
“求之不得啦。”国友有点脸红。
就这时候,有个尖声说:“整天黏在一起干什么?”
“珠美!突然间干什么嘛。”夕里子光火了。
“珠美,起码说句我回来了才对。”绫子表示意见。
“世上有些人为了面子无光的想法而不让自己的亲人吃饭。”珠美把书包扔到沙发上。
“珠美,即使那样,也不至于要粗鲁对待书包呀。”绫子说。
“那个我懂。”珠美坐在沙发上。
“怎么啦?发生了令人生气的事吗?”国友平静地说。
“可是——”
“夕里子,珠美如此生气,一定是遇到相当可恶的事,因为珠美是个好女孩埃”珠美飞快地瞄了国友一眼。
“了解我的只有国友哥一个。”她撅起嘴儿说。“让我取代二姐,跟你结婚好不好?”
这句话又叫夕里子气得七孔冒烟……
“原来如此。”国友边吃饭边点头。“我很明白你的心情——夕里子,珠美不是心地很善良的女孩么?”
“还好啦。”夕里子说。见到珠美吃饭的样子,她估计珠美生气的一半原因是肚子饿。
当然没说出口。
“好可怜埃”同情心重的绫子一面吃一面忍住眼泪说:“难道没有人为她做点什么吗?”
“这个……我们家可不是大富大贵,再加上又有三个食欲旺盛的女孩在。”夕里子说。
“添饭。”珠美唰地伸出空碗。“只要从那个‘舅父’处挤出更多钱来就行了。”
“他怎会拿钱出来呢?”
“听他们的情形是不可能的了。”珠美点点头。“不过,她是他的亲姊姊埃不管怎样为遗产的事吵架都好,生病的时候嘛……唉!住院以后,他没去探过一次病咧。”
“那种事并不稀奇。我知道有对感情很好的兄妹,父亲死后,得悉他有一千万左右的储蓄。兄妹俩都结婚了,结果全家人一起争财产。最后,妹妹一家放火烧了哥哥的家,把哥哥一家人都烧死了。”国友说。
夕里子摇头叹息。“好讨厌的故事,叫人无法相信别人。”
“夕里子,这又不能一概而论。有人不能信,有人可信呀。而且,那对兄妹的情形,可能是哥哥的太太生大病入了院,需要一大笔钱呀。而做妹妹的可能失了业,连孩子的零食也买不起呀。”绫子说。
国友微笑了。
“这番说话有绫子的一贯风格——即使实际上不是这样,光是这样想的心就够了。”
“不过,我还是不能原谅那女孩的舅父。她父亲杀了人,居然不让她吃饭,太过分了。”说着,珠美望望空了的碟子。
“——吃得那么饱,好像很过分似的。”
“都吃了,别说那个啦。”夕里子调侃。“——还要不要添一点?”
“嗯……”
珠美战战兢兢地递出自己的碟子。
“咦,电话。”
绫子这样喃语,并拿起了话筒,只不过是完全的巧合。
换作平时,半夜接电话的,是夕里子的工作。并非她想这样,而是三姊妹中最快醒来的总是她的缘故。
尤其现在是凌晨三时,平常的绫子和珠美都在沉沉大睡。
可是只有今晚,可能晚餐的菜有点辣,而又是绫子爱吃的,于是多吃了点。这样引致她睡到半夜口渴,于是起来想喝杯水时,电话响了。
“——喂——喂喂!”
半睡眠状态的绫子,因着对方一直不开口,开始觉得刚才电话响会不会是做梦。
“喂,哪位——”
“呃——”对方总算想说什么了。
“喂喂?”
“呃……没什么。”
咦,这个声音——绫子似乎在哪儿听过,然后自然地说了出来:“不要收线——你是不是凉子?神代凉子,对吗?”
“嗯。”迟疑片刻后,对方用病弱的声音说:“珠美……睡了吧。”
“是呀,我是她大姊绫子。”
“啊,你好。晚上好……”
“去叫珠美好吗?不要紧的。她和我不同,不是血压低。”
“不……这个时间,不好意思。”
“没关系的。不过——你从哪儿打来的?”
不可思议地,绫子的眼前浮起凉子在某处的公共电话,在寒冷中颤抖着打电话的情景。绫子不禁反问自已:“我难道有超能力?”
“——可以吗?”
“嗯,你在哪儿?”
“舅父家附近,我是跑出来的……”
掉了一个辅币下去,听见讯号声。
“在哪儿?告诉我地点。”绫子说。
“呃……A町的三丁目讯号处。这里可以见到红绿灯……”“A酊的三丁目吗?等等——不写下来记不得的。”绫子连忙记下来。“——好,你在那讯号灯附近等我。我去接你,懂吗?”
“真抱歉,我——”
“待会再说好了,你等着哦。”
“是。”她稍微恢复一点朝气地回答。
绫子拿起便条。
“A町的三丁目——在哪一带呢?哎,算了。”她喃语着想出玄关——“不行!”
她想起自己身上穿着睡衣。
换衣服时想着,如果“A町三丁目”很远的话,就必须搭计程车了,而且需要带钱。
——实际上,今晚的绫子的确有点“反常”。
出到外面,马上叫到计程车,而且先问司机:“你知道A町的三丁目吗?”
“晤,就在我家附近。”司机说。
绫子首先松一口气,万一他问“在哪一带”的话,她是完全答不上来的。
只是——地方比她所想的更远。
在深夜的空路上飞驰了三十分钟,终于来到那个讯号灯前,而米表则叫绫子的心跳个不停。
计程车停了,绫子从车窗探脸出去时,神代凉子从暗处奔了过来。
“好极啦。花了不少时间才到——怎么啦?”绫子瞪大了眼。凉子的睡衣上面只加了一件开襟毛衣,脸白白地发抖。
“上来——裸足?”
“抱歉……”
半夜温度相当低。凉子冷得全身发抖。
“会感冒啊,脚是不是受伤了?”
“快——开车。”凉子惊怯地说。“万一舅父追来……”“你说什么?”
“半夜……我醒来,舅父钻进我的棉被来了。”凉子颤声说。“我不顾一切地把他推开……只拿了毛衣就冲了出来。”
“已经没事了!放心吧。”绫子用力搂住凉子。“司机先生,请你尽快回去公寓。”
“不要紧吗?要不要送她去医院?”
“不,先回我的公寓。”
“好吧。”
司机也察知了大致情况的样子,回去的路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。
——回到家里,夕里子站在玄关。
“姐姐?你到哪儿去了?真令人担心!”她皱起眉头。
“——咦?”
绫子把凉子带到屋内说。“夕里子,把国友叫来。可以叫他帮我开枪打死这女孩的舅父吗?”
绫子用平时淡淡的语调这样说,夕里子哑然。
“呀!对了。在干这事之前,先到下面的计程车。”绫子补充说明。
“是否安装了炸弹?”
“我还没付钱啊,你下去替我付。”
当然,夕里子宛如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。
死神的微笑这个不寻常。
国友之所以这样想,是当整个套餐上到一半的时候。
“喂——拿面包来。”室田春代喊住侍应。
“是,对不起。”侍应急急走向厨房方向,很快又拿着盛了好几种面包的篮子回来。
“失礼了。”他递出篮子。
春代从中取出三个面包,放在面包碟上。
“好了。”她支开了侍应。“刚刚烤好的面包,味道好香埃”她说。
“不错。”国友点点头。同时在心中思量,春代全部吃完这三个面包后,到底总共吃了多少个面包。
“最初好像是拿了三个——两个吧?两个是合理的。若是三个的话,他会记得才是。
然后“添食”,又拿了三个——套餐的汤还是刚刚端上来而已。
然后吃掉那三个,现在又拿起新出炉的第二个面包了。
总共——八个?而且,以这个速度来看,光是这些她不会收手的。
这种吃法……当然,世上就有许多身材瘦小食量却很大的人。
可是,春代的吃法,就像被什么附身似的,在她吃到告一段落以前,根本不和国友交谈一句。
“好宁静的餐厅。”国友说。春代刚刚吃完第二个,准备拿起第三个。
春代的表情好像有点骇然。
“——嗯。可以好好聊天的好地方。”她说,把面包悄悄放回碟子上。“抱歉,是我邀请你的,自己却吃个不停。”
“不,没什么……菜十分美味呀。”
“谢谢。”春代道谢。
对国友而言,那句话听起来含有多种意思。
——本来约好在星期四的晚餐,却因春代突然“必须去”纽约一趟,而延迟了一个多星期。
今天是星期六,周末的餐厅居然又少人客又安静。
多半是因为价钱很贵,几乎都是公司接待贵宾时光雇的。两人的位子在深处的角落,附近的桌子没有客人,侍应也站得远远的。
“你来,我好开心。”春代说。“这种应酬,上司会不高兴吧?”
“还好,因为是上班时间以外的事。”
“不过,以刑警先生来说,即使在非上班时间找到杀人犯的话,也必须拘捕吧。”
“说的也是,但不知道能不能说是正式的拘捕。”
“听你说话……”春代托腮。“好想被你拘捕看看。”
“我又不是英俊小生。”国友苦笑。
“你有恋人了吧?在那间餐厅时在一起的其中一个女孩。”
“嘎?”
“毋须吃惊,我对那种事的嗅觉很敏锐。”春代自负地说,然后喝光葡萄酒。“——噢,白的空了,再叫一瓶好吗?”
“不……今天最重要的还是听你讲话,这样就差不多了。”
其实国友几乎没喝,全是春代一个人喝光的。
“哦——我是为什么事请你来的?忘记了。不过,没关系,跟如此出色的人吃饭就够好了。”
“多谢。”国友没奈何地。“要事方面,是你被什么人恐吓的事吧。”
“恐吓——噢,对呀。”春代有点醉了,脸色发红。“那种事不管它吧。”
“那种事?”
“没啥大不了的。
“上次见面时,你说你猜得到寄那些恐吓信的是谁埃”“嗯——我知道是谁做的。”
“是谁?”国友问。
回答之前,春代拿起剩下的面包,撕了一口,用牛油刀涂满牛油在面包上。怎么看,都是牛油比面包大。
放进嘴巴后,春代向侍应瞄了一眼。
在她出声之前,侍应拿了面包篮走过来,春代又拿了三个,碟子都快放不下了。
“还是停止的好。”国友禁不仁说。“吃那么多,对身体不好。”
春代有点意外地望住国友,然后扬声娇笑起来。
“你真是好人,但好可惜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即使我引诱你,你也不会背叛你那位年轻的恋人吧。”笑容从春代的脸上消失。“你是无法拘捕恐吓我的人。”
“怎么说?”
“因为想狙击我的,乃是死神的缘故。”
无论怎么看,春代都是认真的。国友注视侍应把菜摆在桌面后离开的情形。
主菜是牛扒,怎么看都是春代的比国友的大一倍。春代又开始默默进食。
国友当然也吃了,他已有点饿了。而且他不是胃口小的人。
可是——见到春代的吃法时,国友几乎失去了食欲,却又不能停手。
她的刀不停地把肉切开,她的叉不住地在嘴巴和碟子之间来来去去。不知道她是怎样吞下去的,总之,她的碟子很快就空了。
当国友吃完最后一口时,春代静静地放下刀和叉。
“——死神狙击你,是怎么一回事?”国友问。“这是某人的外号吗?”
“不——也许我表达得不太好。死神并不是想杀我,而是看上了我。”说着,春代轻轻一笑。“你以为我失常了?也许是吧。不过,假如把你放在我的处境,我想你也一定会变得有点古怪的。”
侍应来收碟子。
“室田女士需要甜品吗?”
“当然要吃啦。”春代立刻回答。“来一个甜品拼盘,起码要有五种款式。”
“遵命。这位客人也……”
“我——三种可以了。”他答。
那已相当足够的了,国友只是觉得叫一两种似乎不太好意思罢了。
“我的亲生父亲很早就过世了,继父和我的关系又不太好,我是在受到相当苛待的环境下长大的。”春代说。“继父因病入院时,我在当高中教师。我之所以当老师,可能是为了逃避和继父打照面也说不定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“继父拥有许多资产,不过十分吝啬——即使他自己病倒住院时,明明有的是钱.却说‘住单人房太浪费’,宁愿住六人房。”
春代喝一口水,叹一口气。
“继父心脏不好,他需要一部维持生命的装置,以保持心跳正常。如果他继续住院的话。有完全康复的机会。但继父却叫我辞去教师职,令我十分苦恼。”
“为何叫你辞职?”
“因为继父不想请人照顾自己。一方面他怕花钱,另方面是他不信任别人。”
“于是你辞职了?”
“嗯。是不是很傻?我喜欢教师的工作。确实,我想躲开继父也是事实,但我想一辈子当老师……真的这样想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我十分苦恼,开始期待继父早点死掉。这样一来,我就自由了!继父是个自我中心的人,假如我故意说话刺激他,有可能使他气得心脏病发作注,但我最终也没有正面反抗他的意思。”
春代叫侍应:“给我咖啡,和甜品一起。”
“结果,他真的去世了。”
“是的。他叫野添广吉——我准备死了心,照他的话去做。可是,他突然死了。”
“毕竟是心脏病发作?”
“有人关掉他的生命维持装置。”春代平静地说。“六人病房中,明明有其他病人在,居然谁也没察觉。总之,装置的掣关掉了。”
“不知道是谁干的吧。”
“嗯。医院方面,大概想到万一我投诉起来会很为难吧。他们向我解释说,护士在照顾其他病人时,不小心碰到掣,没察觉关掉了什么的——”她嘲讽地笑。“投诉?!
我差点想送感谢信哪!因为我得以逃出继父的魔掌,而且继承了他的财产,突然富有起来。“
春代然后想起似地说:“对对对。院方还给了我几百万的所谓‘抚恤金’,真是一笔意外之财。”
“那么,你的教师工作呢?”
“结果,我辞职了。”春代耸耸肩。“并不是有了钱的关系。的确,扣去税金后也留下许多,不必做事也能生活……”“有些什么辞职的理由?”
“死。”春代说。“我有个学生,什么都坦白告诉我的,名叫木下伸子,是个高一学生,十六岁。她在我继父死去那天,从学校跳楼自杀了。”
“原因呢?”
“不晓得。”她摇摇头。“那天我休假,可是有点事要做,就去学校了。木下好像迟到了,我在走廊见到她一下,当时,觉得奇怪。可是自此不再见到她……过了不久,整个学校大骚动、我才知道出事了。”
——甜品来了。
春代没有马上碰它,继续说下去。
“太大打击了。对我无话不说的木下同学,突然自杀了——我对那件事毫无头绪。”
她说。“我失去了继续当老师的自信,在继承财产的同时辞去教职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“吃吧——甜东西是令你充满朝气的元素。”
“碍…”国友也开始吃起来。
室田春代的话还没完。她很快就把甜品吃光,对端咖啡来的侍应说:“我不是说一起来吗?”
“万分抱歉。”
“算了,帮我斟满它。”
春代轻叹一声。
“其后的事,你也知道吧。我跟室田结了婚。朋友问:干嘛嫁给老头子什么的,其实他是个非常善良的人。”
“后来,你先生也过世了。”
“对。居然是被崛江杀死的……他向来很尊敬外子的。”
国友吃完甜品,拿起自己的咖啡杯。
“我想请教一下。”国友说。“关于崛江杀死你先生的动机。确实,受害者和加害者都很明显而且两个都死了。事到如今,调查也没有,但是毕竟令人在意。”
“我明白的。”春代目不转睛地看着国友。国友今晚第一次感觉到,春代的眼神含有某种力量。
“怎么说?”
“你以为是我吧?我和崛江有关系,因而酿成那种悲剧?!”
“是吗?”
“不是。”春代摇摇头。“不曾你信不信,那是错的。”
“可是——你知道有些谣言吗?”
“嗯。崛江在外子手下工作了二十年,外子把相当重要的事都交给崛江去做。而我也告诉外子说‘想学做生意’,我从崛江处获得不少指点。当然,我们两个在办公室留到很晚的机会也多了,而我却渐渐觉得帮外子做事没意思。然后,开始有人说崛江和我之间什么什么办……不过,外子相信我。”
“可是,崛江和妻子分手了。”
“嗯,我知道,崛江和某位女性在一起的事。”春代点点头。“不过,那不是我。”
“那么——是谁?”
“不晓得,我想我不能干涉崛江的私生活。”
“有没有听见什么?”
“没有。他那个人从来不说多余的话。特别是在工作的时候。”
“工作以外的时间呢?”
“我没和他私下交往。”春代坚定地说。“崛江的女儿有来找过我,她以为是因为我的关系,她父亲才离家的,而我无法举出别人的名字,只能告诉她说‘小孩子是不懂的’……”春代慢慢啜着咖啡。“继父、木下伸子、室田,以及崛江……,短短的期间,死了四个人。你明白吗?跟我有关的人一个接一个的……你认为这是巧合吗?”
“呃,的确……”
“我感到好害怕。好像是给人带来死神似的。非常——可怕。”
“可是,那些事与你本身无关呀。”
“嗯。可是,谁会相信我?”
国友也无言以对。
然后突然想到——这女人采取那种吃喝的方式,或许是她自己“想死”的缘故……
告别老师“你信那是真的?”夕里子问。
“不,不是信不信的问题。而是有那个感觉。”国友说。“一想起室田春代的吃法,现在都没胃口了。”
“姐姐好迟咧。”夕里子看看表。
——在医院地库的茶室。
从学校回来的夕里子,跑去安井和美留医的医院,与国友会合。
绫子从大学回来后,也会转来这里。
“她说今晚在S会堂有兼职,太迟了就赶不及啦。”夕里子叹息。
“你毋须为姐姐兼职迟到的事也担心埃”国友微笑说。
“对呀——我知道,可是性格改变不来的嘛。”
对。人有杞人忧天型,也有乐天型,各形各式才有趣。夕里子也遇过各种经历,变成达观,可以“放心地担心”了。
“可是,如果那是演技的话,那就相当了不起。”国友说。“可以不眨眼地说说,说自己没有任何关系。但她那种吃法……结果,她吃了十二个面包,二百五十克——不,三百克的牛扒,还有五种甜品。”。“
“好厉害,若她是演员,就是天才啦。”
“对,因此我觉得,她可能是说真话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什么后来?”
“晚饭后,她没引诱你?”
“喂喂——对方知道你的事哦,就这样分手了。”
“好极啦!”夕里子微笑。“不过,木下伸子的兄长能不能接受呢?”
“是埃他那番话没让人怀疑的理由。如此一来,就变成伸子为何弄死野添广吉。”
“关于那点,我想春代在某种形式上有所关连。尽管伸子的死是出于自杀的。”
“村井悟目击她的自杀,那是肯定的了。”
“其后是室田克彦和崛江均的死,这个神秘女子春代的嫌疑不是零吧。”
“对。总而言之,两个都死了。要查出真相嘛……”“如果不是春代的话.干嘛崛江要杀了室田?”
“晤……”国友盘臂沉思。
这时,传来声音说:“咦,你们在呀。”
来者是珠美。
“怎么,是你呀。”
“什么怎么的,这么可爱的妹妹。”
“自己说可爱就不矜贵了。我们在等大姐,你来干什么?”
“我想知道她在做些什么!”
“你说凉子?”
“国友哥,我谢了。”
“喂喂,太见外啦。”
“国友,小心她要你请客。”夕里子调侃说。
“——大家好。”当事人神代凉子走过来。
“咦,你怎知道我们在这儿?”
“刚才我下楼时,看到你的影子。”凉子就像另外一个人那般开朗。
——现在,凉子的母亲厚子也转过这间医院了,且是小小的单人居。凉子在房内的沙发上睡了一晚。
出钱的乃是那个凉子的“舅父。”
听闻凉子逃出来后,国友造访那个家庭,遇到他们夫妇正在激烈的吵架——丈夫偷情的事被揭破,气疯了的妻子在屋里狂追着丈夫。
听见国友来访的理由时,“舅父”脸都青了。他和公司女职员偷情的事已够瞧的了,万一凉子的事传进妻子耳里,他会被杀掉!
于是,他不住道歉说:“我会向凉子道歉,请她原谅的。”
又说那晚的事不是认真的,只是开开玩笑而已。他怕国友说出什么,于是主动表示要把厚子转去好一点的医院。
如此这般,国友就把神代厚子转送到安井和美所住的这间医院来了。
“你妈妈的情形怎样?”夕里子问。
“嗯——请看,”
凉子夸张地摊开两手,一名穿上粉红色可爱晨褛的女士走进茶室。
“佐佐本小姐。”她注视珠美。“承蒙照顾了。”
珠美看傻了眼。“这是……你母亲?”
“整个人精神起来啦,瞧。”凉子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。
“真的……好像另一个人一样。”珠美说。
“好极啦。”国友说。
他没把凉子从舅父家跑出来的内情告诉厚子,凉子也央求他别说出去。
“我在想,我怎会突然受到重视。”厚子说。
“那还用说,你是我妈妈呀!”
凉子的话叫厚子难为情地红了脸。
“对了!我要去买东西。”凉子说。“跟昨晚的一样,可以吗?”
“买点不同的吧。每天一样,会腻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妈妈有胃口了,半夜说肚子饿了哪,我去便利店买便当回来。”
“凉子!在外人面前别说那个。”厚子瞪女儿一眼。
“我也买自己的。”凉子笑着,走出茶室。
“给大家添麻烦了!”厚子羞红了脸。
“有件事想请教一下。”国友说。
“嗯。”厚子拉椅子坐下来。
“有关崛江先生的事——听说他有女人,那是室田春代女士吗?”
厚子点点头,说:“我想是的。”
“你想是的。即是没法证实?”
“外子……对,他可能没说是那个名字。不过,他和春代女士的关系变成流言,传进我耳朵。”
厚子一边回想一边说:“我曾逼问他,是不是春代女士——他没有否认,但他又没说是其他女人。”
“是否想过,可能是别的女人?”
“不,没有——为何这样问?”
“不也没什么特别——”国友欲言又止之际,夕里子起身说:“——好像有事发生了。”
“嘎?”
“上面吵吵闹闹的。”夕里子的直觉很敏锐。
国友也站起来说:“我上去看看。”
“刚才,有个女孩被车撞倒。”一名护土气喘喘地跑进茶室。“神代女士在不在?”
“蔼—是凉子!”厚子刹时脸色转白。
夕里子等人一同急急冲上一楼,珠美扶着厚子跟着上来。
“没事了!”玄关前面的人群中有声音喊说。
“获救啦!”
夕里子分开人墙硬挤进去。
“让一让——对不起!”
人墙分开了,但见凉子瘫坐在眼前,按着伤了的膝头。
“怎样?”夕里子蹲下去。
“蔼—没事。是我不留心。”凉子说。“妈妈吓坏了吧?”
这时,厚子飞奔出来。
“凉子——啊,你受伤了!”
“妈,擦伤而已,真的。”凉子连忙安慰她。“别担心。”
“很担心啊!”
“车子跑了。”凉子说。“——是绫子姐姐救了我的。”
“嘎?”夕里子抬起头来,见到绫子软瘫瘫地坐在地上,一副精神恍惚的状态。
“姐姐,没事吧?”夕里子窥视绫子。
“嗯……”绫子仍然迷迷糊糊的。“夕里子,你去哪儿?”
“哎……”夕里子摇摇头。“不是送姐姐去工作的地方吗?”
“送我?我要到哪儿去?”
——这可不行。
夕里子叹息。无论如何,在地下铁中不太能谈话。
因为没有通知说要请假,如今赶着去S会堂。
已经六点多了,早已迟到。可是,大堂的开场时间是六点半,最坏的情形是赶得及六点半到。
地下铁终于来到S会堂附近的车站。
“快,姐姐。”
“嗯。”
两人跑着穿过月台,搭电动扶梯出到地面。
“风好大。”夕里子缩脖子。“有风就寒冷了。”
“夕里子——”
“没关系。我代替你。上次干过大致上的事知道怎么做的。”
忍不住这样说出来,乃是夕里子的弱点。
“是吗?那我可以回家了?”
“喂!太厚脸皮了吧!那位——内山昌子小姐?起码要跟她打个招呼吧。”
“朝气地打个招呼,说‘我不舒服,妹妹做替工?’不是有点奇怪吗?”
“没法子呀,内山小姐会谅解的。”
“说得也是。”绫子马上就明白过来了。
“总之,姐姐救了人,可以逞威风了。”
两人快步走着,往会堂的楼梯走上去。
“不过,夕里子……”
“嗯?”
“我真的救了那女孩?”
“被救的人这样说了,大概是真的吧。”夕里子说。“来,转去后门吧。”
“你只来过一次,居然记得好清楚呀。”绫子大表钦佩。
可是——说真的,绫子似乎没有自己救了神代凉子的记忆。
当时……绫子也在意兼职的时间,带着焦急的心情来到医院的对面。
过了马路就是医院了,心情稍微松弛下来。
虽然有车辆往来,但那条马路的交通量总不算多。
现在根本没车子来,好几个人在快步越过马路去。
可是,绫子不知怎地认为应该从距离医院门前二十米外的班马线过去,因而走向那一边。
行人讯号转红了,绫子停步等候——讯号比想象中漫长。
没车,不如过去吧。绫子也会这样想。
正当这样想着时,一部车子映入眼帘。唉,就是这么回事。
还是应该等讯号改变了才过马路,绫子这样想着时,见到斑马线的对面出现凉子的人影。
她很活泼地走着过来,完全没看讯号的打算。她飞快地望望左右,当然看到有车子来了,却以为来得及过马路。
她踏小步超过斑马线。绫子看了,觉得危险,可是无计可施。
而且——车子愈驶愈近了。远看时,速度感也许有所不同。
啊,危险……危险!
在呆呆地想着,却寸步不移的绫子,冷不防被人从后面一推。
从来不作好心理准备的绫子,正面受力,差点往前跌倒。这种要跌不跌的情形下,只能往前迈步。
绫子的姿态是往前跌跑了两三步。
“蔼—”扬声喊的是从对面来的凉子,她的脸就迫在眼前,绫子身不由己地伸手接住凉子的身体。
两者“咚”地相撞,速度相当的关系,这回两人以往后退的形式踉踉跄跄。
绫子就这样仰脸跌个人仰马翻。碰到屁股,好痛!
那一瞬间,大风把绫子的裙子吹起来。
“哎呀!”她慌忙坐起身,拉住裙摆,其实不是顾虑那个的时候——在那刻不容缓的一刹那,车子在几公分的地方飞驶而过的事,绫子并不知道(幸好)。
回过神来,见到凉子也在对面跟她一样跌倒。然后,路过的人有点夸张地问“没事吧”。
然后变成大骚动……
那个可以称作“救人”吗?
绫子歪头,跟夕里子一起走进会堂中。
“啊!佐佐本小姐!你来啦。好极了。”已经换上制服的内山昌子走过来。
“对不起,迟到了!”夕里子说。“其实姐姐遇到一点意外冲击,今晚由我代替。
可以吗?“
“嗯,当然可以。不过——怎么啦?”内山昌子担忧地看住绫子。“看外表,跟平时没啥两样嘛。”
对绫子来说,那句话也够冲击的了……
电话……
对。那个电话,是谁打来的?
当时我在睡觉,突然半睡半醒的,“老师”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回响。
——和美在浅浅的睡眠中迷糊地想起。
在医院的病床上,没事可做。病人的“工作”就只是睡觉休息而已。
睡着了,却有醒着的奇录感觉。她像一直泡在温水浴中似的……在那个情形下,和美想起了“那个电话”。
那是谁打来的呢?
“你说得对。”老师说。“再说什么也没用了……”老师跟谁在谈话?老师,只是要看住我,不要理别人的事!
在半睡状态中还会妒忌,自己也觉得好笑。
“——所以我说……”老师似乎很为难的样子。“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——对,我不爱你。”
老师只爱我一个就好了。我会用我全部的爱去爱老师。
“——我要挂线了。”老师说。“不要再打来。”
压抑的语调。说完,老师挂断电话。“叮”的一声电话声,和美完全清醒过来。
刚才是发梦?
“吵醒你了?”春代穿着丝质晨褛,走到床边。
“老师……你和谁讲话?”和美坐起身来。
“讲话?没有哇。”春代安静地坐在床边。“是不是做梦了?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而已。”
“可是——刚才有电话。”
“噢,电话呀。”春代微笑。“搭错线罢了。讨厌,半夜三更的。”
说完,她用白暂的指尖去碰和美的脸。
搭错线?不是。因我听得很清楚。
可是,和美不敢这样说。
“——好可爱呀。”春代叹息着说。
“老师……”和美伸出手臂。搭在肩头的毯子溜了开去,露出光滑的肩膊。胸部也袒露在外,和美不由缩了一下身体。
“和美——”春代覆盖在她上面,嘴唇在和美的脖颈上游移。
丝质晨褛的冰凉触觉,使和美打了个哆嗦。
“冷吗?”
“不……”
和美用唇按住春代的唇,手指在她那柔软的发堆中滑动,和美合起嘴唇叫了一声。
老师——老师。我只有老师一个。男人……我不要男人……老师……“老师——”
她喃语。
在朦胧的视线中,和美见到一个模糊的影子。
唇上还有湿漉漉的触觉。可是现在——自己却在医院里。
一直躺着,全身到处都有刺痛的感觉。
这里是单人房——不可能有人和我接吻。
可是……
“和美?”声音说。“你醒了?”
和美的视线清楚了,在灯光微暗的病房中,认出春代的脸。
“——老师!”
下意识地爬起来。身体掠过一阵像电流通过的剧痛,和美不由得皱起眉来。
“啊,不能起来的呀。”春代温柔地说,让和美的头回到枕头上。
“老师……几时来的?”
“十五分钟以前吧。”
春代穿着整齐的套装。眼睛适应后,和美伸出指尖轻碰春代的脸。可是,春代仿佛想避开似地移开脸部,把椅子拉近。
“我和你母亲谈过话。”春代说。“她还记得我,我好开心。”
“妈妈……她到哪儿去了?”
“她说先回家一趟,我说我会留下来陪你,可以吧?”
“当然!”和美握住春代的手。“她不回来也可以。”
“啊!不能说那种话的。”春代笑了。“我——也该走了。”
“我刚刚才醒来!老师……”
“有没有做梦?”
“我……是做梦吗——梦见我和老师在一起的事。”她低声说。“梦见我们睡在一起的事……”她的脸顿时发烫。
“和美——我来这里,是想把一件事说清楚。”春代用两手上下夹住和美的右手。
温和地摩挲着说。
“冷静点,好好听着。”
“什么呢?”
“听说你从楼梯掉下来受了重伤,你知道我有多震惊吗?相信是因为我的关系,是我把你推向死亡的……”“什么意思?老师。”
“是谁把你推跌下去的,我不晓得。不过,假如有人恨你而做了如此过分的事——”
春代停顿了片刻。
“和美,我们不能再见面了。”
“老师——”听到这句说话,和美想坐起来,却又痛楚难耐。
“听我说,这是为你好。你再继续留在我身边的话,你将会遭遇不测。”
“老师,那种事——”
“拜托。”春代用力握住和美的手。“忘记我的事,你还可以从头来过的。”
和美一时无语,仅仅用力握住春代的手。
——不知过了几分钟?
“明白了。”和美说。
“和美……你明白了?”
“是的。”她坚决地点点头。“我也喜欢大出君……虽然会寂寞,但我会好好活下去的。”
春代大声叹了一口气。
“谢谢!”她轻拍和美的手。“都是为你好。你肯谅解,我好开心。”
“老师!最后一次——”
“嘎?”
“再吻我一次,然后请马上回去。”
春代有点寂寞地微笑一下,静静俯身在和美上面……然后——和美紧紧捏住毛毯,竖耳倾听春代离去的脚步声。
没有老师的人生……啊,老师!
和美不想折磨春代,因此马上答应听从她的话。
“老师……抱歉。”
和美想死。想到那天被人从楼梯推跌时,如果死掉就好了……
深夜传呼国友打呵欠。
总之,爱悃——最近好些工作堆积下来了。
当然,并非同时承办几件案子。可是,上次查案时出差费用的结算、火食费的呈报,以及杂费之类的事,都是刑警要做的工作。
而且,他最怕的就是处理这种杂务。
“啊,呜呼哀哉!”禁不住慨叹地说,跟他一起留下来的刑警吓了一跳。
“干什么呀?”
“哦……抱歉。”
“难得睡得舒舒服服的。”
“嘎?”
回头一看,对方已俯伏在桌面呼呼大睡。
国友简直啼笑皆非。
写好发票,要向科长拿印盖章。不管感情多好,总不能时常拜托夕里子帮忙的。
“呃……这天的午饭?谁记得那么多呀!”
正在嘟嘟嚷嚷地发着牢骚时,电话作响。
“——是。”国友马上接听。
“国友先生,好极啦!”
“嘎?”
“拜托!请马上来!”
“请问——”说到一半想起。“你是室田春代女士吧!”
“我现在在公寓里。拜托,现在就来。”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声音。可是,国友又不是电召计程车,岂能说来数来?
“发生什么事?”他问。
“哎呀!”短促的叫声。
“喂喂!怎么啦——喂喂!”
电话挂掉了。国友放下话筒,望望桌上那一束发票。
“改天再做吧!”
他拿起发票塞进抽屉,站起来。
奇怪,跟发票“搏斗”时,好像随时可以睡着似的。但一外出就完全清醒过来。
尽管如此,究竟室田春代发生什么事?她叫自己马上来大概是有危险迫近才这样说的吧?国友决定一个人先去看看。
车子在空旷的马路上飞驰,不到二十分钟就来到春代的公寓。
如果室内对讲机没人应答的话,才叫管理员起来开锁好了。
于是他先按了房间号码。
“我是国友——有人在吗?”
没回音,不过,中央系统的锁开了。
她在房间?国友走进里面去。
“——对不起。”
敲了五O三号的房门,没回应。由于门没上锁,国友直进玄关。
“春代女士,请问你在不在?”他试着喊。
一片静寂——不过,这种建筑物有空调和水流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。
国友迟疑一会,打开门锁,然后入内。
“春代女士——我是国友。”
打开客厅的门,里面的灯亮着……
若是电视剧的话,这时通常有尸体出现了吧,国友有点胡思乱想。
可是,环视客厅时,国友哑然。春代并没有被杀,而客厅的桌面上,摆着无数的食物。
从三文治到小菜类,从烤牛肉到法国甜品,宛如酒店的自助餐形式的派对料理。盛在银碟上的高级餐具,是从哪儿运来的?而且,一口也没吃过。
“怎么是……”正在喃语着,突然有一声音说:“你来啦!”春代穿着浴袍站在一旁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我在洗澡呀!抱歉,没发现你来了。”
确实,她的头发是湿的,红彤彤的脸有热水的香味。
“我很忙。到底怎么回事?”国友埋怨。
“呃,我什么也没说埃只是说马上来而已,不是吗?”她正经地说。
那是事实。
“那么,既是什么事也没有,我要走了。”国友轻轻行个礼,转身想走。
“我说真话好了。”春代说。“求求你——暂时和我在一起,今晚是最后一夜了。”
春代慢慢坐进沙发。“我答应你,什么也不做。不做任何背叛那位小姐的事……你来这儿吧。”
她白暂的手搁在沙发上。
一般的情况下,国友当然可以一走了之。为了不叫夕里子误解,那样做比较好吧。
可是,国友心里头有种特别感觉——这女人不单是想诱惑自己,这可算是直觉之类的东西……或许是因着想起上次春代那种异于常人的吃法也说不定。
“好吧。不过,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。”国友脱下大衣扔到一边,坐在沙发上。
“多谢。”春代握住国友的手。那是由衷的感谢,可以感觉到温暖。
“不过——这些食物,你准备一个人吃掉不成?”
“两个人。”
“那么多,起码五六人的分量埃”
“我知道哇。”春代叹息。“自从意识到死亡以后,无论怎样吃都不会胖。真的可以放心大吃了。”她笑了。
“这样的分量不正常哦,你自己也知道吧?”国友问。
“嗯……可是,一想到活不久了,就想不顾一切地吃……现在不是买衣服或珠宝的时候吧。即使买了也没机会穿戴。”她叹息。“这样一来,剩下的就只有拼命吃吧。”
“但——你现在不是继承室田先生做了社长么?光是那样就有生存意义才对,不是吗?”
春代有点意外地望住国友。
“——这样告诉我的人你是第一个。”
“若是那样,那你过去所认识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了——对不起。”
“没关系,谢谢你。”春代如释重负似地微笑。“肚子饿不饿?”
“饿……有一点。”国友笑了。
“国友先生,她——叫什么名字?”
“她……埃夕里子,佐佐本夕里子。”
“打电话给她吧。这个时间,大概还没睡吧。”
“不晓得……为什么?”
“那样子我比较安心。”春代起身,把无线电话拿过来。
“来,打吧。拜托。”
“好吧。”
国友按了佐佐本家的号码,突然觉得肚子饿起来。
“——佐佐本宅。”夕里子接电话。
“是我。”
“咦?!怎么啦?”
“其实……我现在在室田春代女士家里——”国友说明原委后,夕里子笑说:“明天记得吃肠胃药埃”“就这么办。”
“哎,不要紧吧?”
“嘎?”
“春代女士的样子,有没有古怪?”
“不……没有。”
当事人就在身边的关系,很难说话。
“小心一点吧。经过上次的事件后,直觉有点古怪。”夕里子用认真的语调说。
“知道。”国友点点头。春代捅了一下国友的手腕。
“可以给我一下吗?”
“嗯……可以”
“——喂喂,夕里子小姐?很抱歉,向你借一下国友先生。”
“客气了。”夕里子开朗地说。“他一定帮得上忙的。”
“有个好恋人,你们好幸福埃”春代夸张地叹一口气。“我会好好把国友先生平安归还的,不用担心。”
“请多多指教。”夕里子说。
“啊,睡着啦。”珠美醒了过来。
明天要上课,必须回去了这里是神代厚子的病房。跟凉子谈呀谈的,珠美不知不觉打起瞌睡来。
灯熄了,病房内只有微光,床上传来安静的呼吸声。
不见凉子的人影——难道去了厕所?
珠美拿着学校书包站起来。
然后走出走廊寻找凉子的影踪,但没找到。
已经是没有电车的时间了,只能搭计程车回去。
不管怎样吝啬都好。珠美总不能明天从医院去学校,因此暗中盘算着如何向夕里子讨回计程车费o不向凉子说一声就回去,虽然有点不对,不过见到书包不在,凉子应该知道自己回去了吧。
往电梯方向走去时,传来“哒哒”的脚步声,护士慌里慌张地跑着过来。
“怎么啦?”珠美问。
“蔼—你也去过安井和美小姐那边吧?”
“嗯,她是我家姐的朋友。怎么啦?”
“安井小姐不见了呀。”
“不见了?”
“嗯。她那种身体,跑到哪儿去了呢?我们分头去找……啊,怎么样?”见到其他护士走来,她喊着说。
“不在!我一直在地库找的。”那名护士气喘着说。“真是的!我还有其他病人要服侍哪。”
“我来帮忙好吗?”珠美自动请缨。
“谢谢,得救了。”
“可是,和美小姐能动吗?”
“嗯。她虽然包扎着伤口,但可以慢慢走的。不过,应该十分痛楚。”
“那么,还在医院吧。”
“不可能出去外面了吧……除非搭计程车。她母亲睡着了,什么也没察觉——总之,在里头找找看吧。”
“我也去。”
没有兼职费也肯帮忙,以珠美来说是少有的事。可是见到神代厚子好转的情形,毕竟对这间医院产生好印象,想到也许能帮得上忙……“她打过止痛针。”护士一过快步上楼一边说。“而且,有时也有病人迷迷糊糊地跑去外面的。”
前往安井和美的病房时,她母亲从里面走出来。似乎手里拿着什么信纸之类的东西,脸色苍白得很。
“——这个,在床上找到。”
“信?”
“刚才我掀开毯子……怎么办?”
珠美窥视内容,相当凌乱的字体。
妈:我不想活下去了。对不起。
和美“——不好了!叫醒大家,快找呀!”护土奔了出去。
珠美喃喃地说:“必须通知姊姊们!”
她赶紧冲向公共电话。
“——好好吃埃”春代说。“觉得好吃,表示我还活着哪。”
“是呀。只要不吃太多饱死就行了。”
这样坦白说的国友也快饱得要死了。
当然,盛满菜肴的碟子还没空掉。不过,以两个人的食量来说,已是相当惊人的了。
“国友先生,再来一点酒如何?”
“不……晤……那就来一点好了。”
春代在国友的杯里倒满了葡萄酒。
“太……太多了!”国友说。
“有啥关系?陪我喝。”春代说,莫名其妙地笑起来。
两人都坐在地毯上吃喝,称不上十分罗曼蒂克的光景。
“来,国友先生,一口气干了!”春代也拿起自己的杯。“干杯!”
“为什么干杯?”
“不晓得……为国友先生喜欢的事好了。”
国友想了一下。
“那么……为真实。”
“真实?”
“如果我把这个喝光了,请你说出真实的事。”国友凝视春代说。“怎样?”
虽然醉了,春代也认真地接住国友的视线。
“——好吧。”她点点头。“真实——所谓的真实,大概因人而有不同的看法吧。
不过,算了。“
她举起酒杯。
“为真实。”国友说,两只酒杯相碰。
国友一口气干了。然后舒一口气。
“我想知道令尊——野添广吉死去的事。”他说。
春代蓦地移开眼睛,说:“请问吧。”
“有人关掉了生命维持装置。我知道院方和同病房的病人谈过话,有人看到了。”
“那么他们为何不讲出来?”
“因为那个疑凶是个护士!”国友说。“不,大概是个打扮成护土模样的女孩——是不是木下伸子呢?”
春代看住国友——眼神十分镇定。
“春代女士,你有不在现场证明。不过,在同一天自杀的木下伸子,那天迟了到学校——是吗?”
春代不答。
“当然,我们没有确实证据,事到如今也无法证实。不过,木下伸子之所以自杀,是为你而关掉那副装置的关系——不是吗?”
对于国友的质问,春代沉默片刻,最后缓缓地转过脸来。
“真实是什么——不,我并没有逃避。我会实现承诺告诉你的。不过,对我有何帮助?对死去的木下同学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?”
春代把自己的空杯放回桌面。
“木下同学停止了先父的生命维持装置,乃是事实——我没亲眼见到,是她对我说的。”
“但你希望她这样做吗?”
“不是。”她摇摇头。“我没这样说过。的确,只要继父死掉就好了,我有提过。
只要他不在,我就自由了,我也有说过……“”你对木下伸子——“”我决定辞去教职的事,对她是一个打击。“
“木下伸子很爱你吧。”
“嗯……这是青春期女孩常有的不寻常感情。她单纯地以为,只要把我继父的装置停掉。我就不必辞职了。”
“那么,她为何自杀?”
春代的额头浮现难受的阴影。
“木下向我陈明那件事,我很震惊。因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做那种事。于是,我把她推开……”“对木下伸子而言,大概受了很大打击吧。”
“嗯……她以为一定会很开心,会感谢她吧。如果我一点时间,我可能会明白木下的心情。可是,在我什么也不能做之前,她跳楼死了……”春代垂下头去。
“——明白了。”国友说。“那就够了。”
“够了?不。”她抬起头。“我……听见她的声音。”
“嘎?”
“在S会堂——室田死后,我经常一个人跑去那间会堂。起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可是了好多次——逐渐听懂了。她叫‘老师’、‘老师’……在音乐声中,传来女孩的声音。那是木下在呼唤我的声音。”
眼泪沿着春代的脸庞滴落。不过,她好像没察觉到。
在听着音乐时,企图忘记的罪恶意识却复苏过来——国友开始觉得可以了解春代何以突然如此期待“死”的到来。
“可怜的伸子……等于是我杀了她。室田、崛江他们都是成人,应该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。但那孩子……现在,她在等我埃”国友无话可说——他不认为春代是在说慌,不过,也不能说她和室田及崛江的死无关。
“总之,你不能采取等待死亡的生存态度……”国友说。“咦——我说了什么?”
舌头打结。突然,周围仿若一只小船在大浪之上开始摇晃。
“国友先生,没事吧?”
“不……摇得好厉害——这里是太平洋吗?”
“你醉啦——来,到床上休息一下。”
春代扶着国友的手臂,他站起来,然而无法稳定地走。
“不行……到处都是浪……”他甩甩头,不停地想着“我是刑警……”可是,这种念头也没有任何效果。
“振作些,前面就是。”
春代的声音,听起来仿佛十分遥远……
“知道了。”夕里子从珠美口中听到安井和美不见了的消息后,说:“总之珠美,这事与你无关,你回来吧。”
“嘎?可是——”
“明天不是要上学吗?”
“我知道!但我想看看情形!”珠美不服地说。
“那么,我从这里叫计程车去,你搭同一部车回来。懂吗?”
“嗯。”
夕里子收线后,喃喃地说:“真是……我也是学生呀。”
话是这么说,夕里子并没有赶去医院的义务。可是,安井和美是绫子的朋友,而国友又在室田春代那里。
“没法子,去一趟吧!”
幸好还没准备就寝,就这样可以出门。
夕里子拿起大衣出到玄关时——“夕里子……”绫子穿着睡衣。歪歪倒倒地走出来。
“啊!吵醒你了?”
“这么晚了,上哪里去?”绫子用朦胧的睡眼说。
“听说安井和美不知跑到哪里去了。我去医院一趟。”
“和美——哦?”
问是问了,但她好像还不太明白似的。
“你去好好睡吧。”夕里子说。“钱包带了——好。我出去啦。”
“不要太晚回来……”绫子说着时,夕里子的影子已经从玄关消失了。
真是……好匆忙埃这孩子。
抑或是我太悠闲了?
绫子打着呵欠走去厨房喝水时,室内对讲机响了起来。
“夕里子忘了拿什么?”边说边出去对应。“是,哪一位?”
“绫子?是我,和美。”声音说。“现在……你一个人?”
“和美?”
刚才夕里子说了什么呢?好像是和美怎样了什么的。可是,她没听清楚。
“我可以上来吗?”和美问。
“嗯,当然可以,我开门给你。”
嘴里说着,绫子还在半睡眠状态。
出到玄关时,传来脚步声。
“绫子……”细微的唤声。
绫子开了门。和美穿着大衣,不胜其寒似地站在那里。
“进来——你的脸好白埃”
绫子把和美带到沙发上。
“好痛——对不起,绫子,我……”
“不要紧吗?躺下来好不好?”
“醒来时好辛苦蔼—你妹妹她们呢?”
“两个都出去了。这么晚啦,现在的小女孩,真是没法子。”绫子摇着头感叹说……
嫌疑犯有人跟踪。
国友明确地察觉了。怎么说。他都是老练干探——自己这样说,肯定没错。
“喂!是谁?!”国友回头说。
街道昏暗,街灯也只有微光照到。
对手站在暗街一角,只见到黑暗的轮廓。
“跟着我干什么?来,出来。我知道了!”
国友小心地摆起架势。
对手缓缓前进。动作十分沉重。而且——不只一个!
他的后面还有两三个影子在动。
“有什么事?”国友说——对手沉默不语。
当然不回答了,在街灯的微光中浮现的是——穿着干湿褛,一副杀手打扮的“烤牛肉”。
“呃……”国友瞠目。接着,软酥酥的布甸点心“巴伐利亚”,穿着洋装走过来。
从它后面出来亮相的是穿“踢死兔”的大型朱古力蛋糕!
“不要!够了!”国友呐喊。“走开!”
他想跑,但跑不动。肚皮辛苦地肿胀,腰带抛掉了,裤子前面的钮扣也飞脱了!
身体太笨重,动也动不了!
烤牛肉上前拥抱国友。
“不要!”
国友被压倒了,体重是国友双倍的烤牛肉骑到他身上。
“走开……好辛苦……”
他想推开烤牛肉,但它纹风不动。
这时,巴伐利亚说:“国友先生!我爱你!”(它是怎么开口的?)然后亲吻国友的脸。
被甜腻腻的香味包围。国友呼吸更辛苦了。
“走开!不要……我已经吃不下了!”他拼命喊。“已经……吃不下!”
他挥动双手,可是巴伐利亚却往他的手中潜入。
再加上朱古力的味道,国友快晕倒了。
救我……夕里子!快来救我——“夕里子!”国友终于喊了出口。
同时啪地坐起。当然他知道,自己在做梦,被噩梦缠扰……国友叹息了好几声——好像已经天亮了。
微光透过窗帘照进来,模模糊糊地照出室内的情景。
房间?这是什么地方?
肯定不是自己那间窄小的斗室。
对……是室田春代的房间。
国友感觉到血液缓缓地回流到昏昏沉沉的脑袋中。
当然,他记得昨晚的事。
他和春代一起吃那分量惊人的料理。春代已较上次沉着下来,慢慢地吃,然而还是国友万万赶不上的食量。
终于国友也饱得动不了,结果在这里留宿一宵。
夕里子应该会谅解他吧!
仔细一瞧,就如梦中所见的,连裤带也掉了,样子很狼狈。
烤牛肉和巴伐利亚的梦,太羞耻了,不能告诉夕里子。
但国友察觉,自已在床上。
“——不会的!”
不,没关系。他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,只是在这里睡着而已。
只是肚子太辛苦了,所以沉沉入睡而已。
“好了……该走了!”
国友爬起身,伸个大懒腰,蓦地看看旁边。
春代俯脸睡在毛毯下面,露出了光光的肩膊,看上去似乎什么也没穿。
“春代女士——怎么啦?”
国友搭住她的肩膀轻轻一要—然后见到一件藏在发间看不太清楚的东西。
是条绳子,陷进她脖子似地捆在那里。
“不可能的!”国友脱口而出,这回的意思完全不一样。
怎会如此荒谬!国友慌忙把春代的身体往上翻过来。
见到好几部巡逻车停在那幢公寓前面时,夕里子加快脚步。走进大堂,有个见过面的刑警过来打招呼:“嗨,刚从学校回来?”
“嗯——国友呢?”
“还在上面,五O三号室。”
“谢谢。”夕里子准备迈步。
“等等,你一个人进不去的,我陪你好了。”那名刑警跟着。
“对不起。”
乘搭电梯时,夕里子觉得有点头晕。
因为昨晚几乎没睡过。无论怎么年轻都好,精力总有个界限。
还没找到安井和美。结果捱到天亮才回到公寓,根本没合眼就直接更衣去学校。
上课时多少有点打瞌睡,放学时打电话回家,结果接到这个消息……五O三号室的门开着,好些公寓的住户在走廊上战战兢兢地窥望着。
夕里子走进去时,国友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。
“国友。”
“你……的消息很灵通埃”
“更重要的是……你没事吗?”久里子把书包放在一旁。“——这是你们昨晚吃的东西?”
她看着桌上“陈列”的食物。
“对……两个人吃的。然后,我觉得肚痛,结果在她的床上睡着了。”
国友说,又慌忙补充。“不过,只是睡觉而已。真的……什么也没做。”
“知道啦。”夕里子在国友旁边坐下。
“尽管如此……真没出息。”国友摇摇头。“在同一张床上,就睡在身边,居然没察觉她被杀。她被人勒着脖子时,我在她旁边呼呼大睡。”
“不要这样想不开。”夕里子拍拍国友的肩膀。“可以看看现场吗?”
“嗯——尸体已经搬走了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
夕里子走进鉴证人员在努力工作的卧室,在凌乱的床边俯视着。
“国友,你睡哪一边?”
“那边。”
鉴证人员一见国友就喊:“嗨,风流男子。”气得国友鼓起腮。
夕里子看着那张不大宽阔的床说:“真奇怪,如果春代女士稍微乱动的话,你应该会醒才对。”
“可是,我真是没醒过来。”
夕里子快步走出卧室,回到餐厅。
“国友,叫人检查一下这些食物吧。”
“嘎?”
“不管喝了多少酒,你都不会不醒过来。可能有哪样食物下了药也说不定。”
“是吗……那么说,春代也可能因此而沉睡,一动也不动了。”
“对呀。若是有人在食物下药……你来的时候,食物已经摆好了吗?”
“嗯。她一个人在,已是这个样子了。”
“详细告诉我你来这里后的情况。”夕里子说。
夕里子突然清醒过来了。
国友先委托鉴证人员检查食物后,在沙发坐下。
“若是什么药也查不出来,怎么办?”他忧虑地说。
夕里子苦笑,催促他:“别担心——说说昨晚的情况。”
国友从春代用电话叫他出来开始,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。
夕里子一直倾耳垂听。
“我注意到一件事。”她边想边说。“你在楼下按对讲机时,没人应对吧。”
“嗯——我记得很清楚。”
“你讲述时,我就觉得心里一动。”夕里子说。“有人接听了,听见你的声音,开了中央系统的锁。假如那是春代女士的话,她为何不答话?”
“不晓得……我没问她。”
“还有,你进来时,她马上从浴室出来?”
“嗯,头发也是湿的。”
“换句话说……你从楼下上到这里来,不到五分钟吧?你用对讲机时,她应该还在洗澡才是。”
“即是说——有别的人打开了中央系统的锁?”
“如果是春代女士的话,起码会说一两句话吧?不过,究竟是谁在那里呢?”
夕里子站起来,催促国友说:“检查一下这里,看看有没有其他人逗留过的痕迹吧。”
“即使有人躲在什么地方,我也察觉不到。因为我只是留在客厅,进卧室时,已经相当神志不清了。”
国友等人在春代的寓所内展开搜索,希望找到引人注目的东西。
“要详细检查的话,需要相当时间埃”夕里子说。
这时,年轻刑警叫道:“国友兄,电话。”
夕里子走向设有对讲机的厨房。
“我们要失陪了。”签证人员走出玄关穿鞋子。
“对不起——可以拜托一件事吗?”夕里子叫道。
“呵,国友兄的‘她’埃”其中一名相识的脸孔笑说。“羡慕死人啦。”
“我希望你们套下这里的指纹。
“你想拿下国友的指纹,去别的女人房间做调查?”
“不是啦。”夕里子脸红耳赤……
国友到客厅时,已经过了将近十分钟。
“怎么啦?”夕里子问。
“……是科长打来的。”国友出奇地没精打采。
“有什么事?”
“他说暂时停职。”国友沉重地坐在沙发上。
“停职?”
“的确,我在死者房间过夜,被人怀疑也是没法子的事。”
“但……”
“没有因为涉嫌杀人而被拘捕,已经不得不感谢了。”
“怎会呢?”
“其实应该被怀疑的。”
夕里子的手搭在国友的肩上说,“大家都很清楚国友的为人,谁也不会那样子想。”
她安慰他。“提起精神来——珠美听见‘停职’两个字,一定羡慕死了。”
那时候的珠美打了一个老大的喷嚏。
惩罚“哈啾!”
珠美一进玄关就打个大喷嚏。
大得差点跳起来的夸张大喷嚏。
“嘿!一定有人在讲我坏话!”她一面咕哝一面走进屋里。
“大声鬼叫什么呀。”绫子探脸出来。
“怎么,大姐。你在呀。”
“我在这里又如何?”她古里古怪地说。“那么大声,吵醒她啦。”
“是吗?”
珠美以为夕里子在睡觉。
“我现在去上班,晚饭你自己随便吃吧。”绫子边穿大衣边说。
“嘎?”
“怎么看都是倒转了。”
“真的讨厌!明明是穿对了的,看来要写字注明了。”
“对呀!”
“那我走啦。”
“晤。”
“我会跟夕里子在那边会合的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绫子出去了,传来关门声。
珠美吹着口哨,走进厨房窥探雪柜。
“吃什么好呢……”
夕里子在“那边”跟绫子会合?那么,做一人份就行了。
不过——刚才她不是说会“吵醒她”吗?
那个她是谁?
“一定是大姐讲错了。”
珠美这样向自己解释。
对,那种事一点也不稀奇,因为绫子经常搞错了自己的身份!
珠美自己泡一杯饭前咖啡。每个人都有长处,珠美最拿手的是泡咖啡。
咖啡香味弥漫厨房,珠美满意地点点头。“唔,看来不错吧。”
“真的。”
“谢谢。”珠美答。慢慢转过身去。
安井和美依靠着站在厨房门口。
“碍…”珠美一时说不出话来。“——真是吓我一跳。”
“可以请我喝一杯吗?”
“嗯……”
珠美让和美坐在椅子上,然后拿出杯子替她倒咖啡。
“——好喝。”喝了一口,和美点点头。
“和美姐姐……”
“嗯?”
“医院混乱得很哪。”
“医院?”
“他们说你失踪了。而且,你不是留下一封信,说你不想活了吗?”
“信……我有写那种东西吗?”
“嘎?”
“我想是吃了药的关系,脑袋昏沉沉的……当我察觉时,已经躺在这里的床上了。”
珠美哑然。
“那么,你还活着啊!你有脚吧?”她窥探一下,证实之后就冲向电话处。
打电话通知完医院和美平安无事后。和美已在品尝第二杯咖啡了。
“救护车现在就来!”
“什么?!那我要不要躺下来?”
“绫子姐姐知道吧?真是的,什么也没说!”珠美叹息。
“抱歉,好像让大家担心了。”
“一点点啦。”珠美有点讽刺地说,但还没消气。
“稍微减痛了,这个家真是可以令人松弛下来。”
“因为住的人很松弛吧。”珠美说。“要躺一下吗?”
“不……移到沙发去好了。”
在珠美的搀扶下,和美慢慢走向客厅的沙发,以舒适的姿势坐好。
“要不要看电视?”珠美用遥控器开了电视。“我去换件衣服。”
“谢谢,别担心。”
令人如此担心挂虑,还这样说!
珠美气冲冲地走进自己房间,迅速更衣。
救护车要来,没必要紧张的,但总不能以校服示人。
换好便服,回到客厅后说:“和美姐姐,要不要换件……”和美在呆然盯着电视画面。
“怎么啦?”珠美望向电视——画面上出现一张面善的女性照片。
“啊,她是……室田春代。”珠美说,见到画面出现好似案发现场的房间。“发生什么事?”
“她被杀了……”
“嘎?”
“好像是被勒死的……老师!野添老师!”
遥控器从和美的手掉下去,跌到地面,频道改变了,换成吵闹的卡通节目。
“老师……”和美两手掩面哭泣。
珠美有点忌惮似地捡起摇控器,呆立在那儿不动。
电视上,金发少女开朗地扬声大笑。
“很快就到休息时间啦。”内山昌子说。
“内山小姐听得好情楚埃”绫子说。“我根本不晓得演奏到什么地方。”
“同一首曲子听了多次,任谁都知道的。”昌子微笑。
音乐厅的大堂,如今十分清静。
“内山小姐,小孩的伤势如何?”
“谢谢。她已经无大碍了,小孩子康复得很快。”昌子微笑。“给你们添麻烦啦。”
“哪里……”从里面传来鼓掌声。“噢,结束啦。”绫子说。
“对呀。”昌子点点头,走过去开门。
里面的客人如潮水般涌出大门。大概很紧张地听音乐的关系,大家的表情显得有点解放的样子。
“你好,你好。”不少人在互相打招呼。
绫子也认出其中几个常来的评论家,休息时间时,不知何故总是站在同样的地方。
“——姐姐。”有声音说。绫子眨眨眼。
“难道听错了。”她喃语。
“我在你旁边呀。”那声音又说,吓得绫子跳起。
“夕里子!你在干什么?”
“嘘!”夕里子摇摇头。“可以帮我叫内山小姐吗?”
“内山小姐?嗯,你等等。”
绫子把正在门口张贴海报的内山昌子带来。
“对不起,打搅你工作。”夕里子说。“国友先生说有事拜托你一下。”
“拜托我?什么事呢?”昌子说。“当然,如果我办得到的话一定帮忙。”
“请到这边来。”
夕里子把内山昌子带到大堂的某个角落。
国友在等着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致意。“其实有个请求。”
“什么呢?”
“在那边的饮品部门,有个拿着酒杯的男人,你看得见吗?”
昌子窥探一下。“是不是胖胖的,穿深蓝色西装那个?”
“是的。我想得到他手上拿着的玻璃酒杯。”
“呃?!要玻璃杯干吗?”
“他很像一个被通缉的犯人,我想拿他的指纹证实一下。”
隔了顷刻,昌子点点头。
“好的。”
“你肯帮我吗?”
“当然,举手之劳而已——不过,喝完后,如果他把杯子放回柜台时,我就不知道哪一个是他喝过的啦。”想了一下又说:“交给我办。”
说完,昌子快步穿过人群走过去。
“那个人做了什么?”绫子问。
“待会再说。”夕里子说,然后一直看着内山昌子的行动。内山昌子绕到饮品柜台前面的桌间,把空杯摆到托盘上面。
“其实那边的负责人会在休息时间结束后收集一切的呀。”绫子说。
昌子走到那名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身边,拿起烟灰盅放到托盘上,然后回身去碰男人手上的玻璃杯。
“蔼—”她喊,玻璃杯掉了。
杯子掉到桌面上,发出“啪嗒”一声后碎了。
“万分抱歉!你有没有受伤?”昌子道歉。
“不,没关系。反正也快喝完了。”男人说。
“是我做得不对。”昌子再三道歉,拾起玻璃碎片,放在托盘上。
“不不不……”男人挥挥手,穿过人群回到观众席里头去了。
昌子拿起托盘,向柜台中的女孩说一声,再往夕里子他们这边走回来。
“对不起。我以为下面是地毯,掉了一下去也不会破的。”
“没关系,只要碎片收齐就够了。”
国友拿出一个大袋子,把碎片逐一拾起放进去。
“谢谢你的帮忙。”国友舒一口气。“好了,请回去工作吧。”
“是,休息也快结束啦。”昌子说。“我把盘子还回去,然后回去原定的位置。”
“是。”绫子说。
昌子走开后,国友和夕里子飞快地交换眼神。
“我也回去啦。”绫子说。“夕里子,你会先回公寓吧?”
“多半吧,怎么样?”
“和美睡醒以后,你把她带回医院去,拜托啦。”
说完,绫子回去她的工作岗位了。
“和美,是不是指安井和美?”呆了一会,夕里子说。
“大概是吧。”
“她在我们家?医院发生了那么大的骚动……”国友耸耸肩。“一点也不稀奇。”
他说。“对了,我要把这个带去做鉴证。”
“知道……”夕里子叹息。“一下子觉得好累呀。”
三个凶手“嗨。”传来开朗的招呼声。
在咖啡室深处的桌子找到木下纪夫的踪影。夕里子松了一口气。
“抱歉,迟到了。”她拉椅子坐下。在学校有好多事情拖着。“
“我也是刚刚到达。”
木下纪夫之所以这样说,是体谅夕里子的表现。而且,一看就知道,他的咖啡杯已完全空掉了。
放学时,木下传呼她说“有话告诉你”,当她来到时,已经入夜了。
“我要可可。”夕里子点了饮料,把端来的水连喝两三口。“发生了好多事埃”
“你说野添春代的事吧。”
“嗯。还不知道她是如何与令妹的自杀有关连的情形下,她就死了。”
“这真是很遗憾。”木下说。“不过,我不后悔。因我肯定是她逼死我妹妹的。”
夕里子看住木下,说:“你说不后悔……好像是你杀了她似的。”
“是的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我杀了野添春代。”
夕里子一直盯着木下纪夫。然后,可可来了,她回过神来。
“木下先生……你是认真的?”
“嗯。”木下就像不当什么一回事似的。
“可是——为什么?”
“不是理所当然吗?我妹妹听了春代的话,决定帮她弄死她父亲。而且,我妹妹根本没理由无缘无故做那种事。”木下说,“可是,警方不能拘捕春代。因此,我无法沉默下去。警方不肯做什么的话,只有自己去做了。”
“但……”夕里子哑然。
“再不喝,可可就冷掉啦。”
“谢谢。”夕里子茫茫然啜着可可。“太意外了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木下安静地微笑。
“但——为何告诉我这些?”
“那位国友刑警,他会谅解内情吧。当然,我会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。不过倘若可以的话,我希望被他拘捕。因此,我觉得告诉你是最好的。”
“哦。”
可是……国友在停职中。夕里子拼命使自己冷静下来说:“请稍等一会。我可以问你两三个问题吗?”
“噢。”绫子打开病房的门。“好像入错了房间,对不起。”
说完,就要关门。
“咦,是绫子小姐吧。”一个穿套装的女人转过身来。“请坐呀。”
“呃……”绫子困惑了。“你是……”
“神代厚子。”
“嘎?”绫子瞪大了眼。
她是来看和美的,顺路转来这里看看……确实,床是空的,现在挺立地站在那里的,肯定是神代厚子没错。
“精神好了很多埃”绫子瞠目。
“托福。”厚于微笑。“凉子给你们添了好多麻烦。”
“不,没有这回事。”绫子鞠躬。“呃——准备出院了吗?”
“不,还不是时候。”
可是,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,也化了妆,简直像另外一个人似的。
“刚才令妹来过。”
“珠美?”
“嗯。她和凉子一起出去了。”
“是吗?”
“大家都是年轻女孩,大概会闲聊一阵子吧。”厚子在床端正地坐下。“我想趁这期间做好准备。”
“哦……”
“不过,你来得正好——你和那位国友刑警很熟吧?”
“嗯,还好啦。”
“我很感谢他。因此,我希望他来拘捕我。”
“是吗?”绫子随口说——“刚才你说什么?”
“我希望他来拘捕我。”
“你……做了什么?偷了商店的钱?”
“不,我杀了那个女人。”
“那个女人……”
“室田春代。”厚子说。“她不仅使我们不幸,还叫崛江去做那种事。假如让她继续活下去,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牺牲。幸好我已完全康复。我有气力去杀死那个女人。”
绫子听后只懂发呆。
“可是……是你吗?”
“是的。对不起,可以劳烦你帮我联络国友先生吗?”
“好的,那点小事……”
“好极了,若是我突然造访的话,他可能不理会我埃”“呃……请等一下,我想国友也可能不方便的。”
要捉犯人,总不能说“我很忙,明天再捉”吧。绫子也很焦急。
“好,我在这里等好了。”厚子笑眯眯地说。
出到走廊后,绫子喃喃地说:“糟糕——对了,打电话给国友……啊,现在他在停职中哪。”
毕竟相当混乱。
总之,绫子觉得应该转达厚子的话,于是急急步去找公共电话去了。
“有话告诉我?”珠美说。
她和凉子两人在医院的商店附近买罐装果汁,正在喝着。
“我常来这儿。”凉子说。“听长期住院的人说,来这些小商店是件愉快的事。因为不能出外,每天都千篇一律的。所以,在商店看到体育报章、大大的红色标题、杂志广告等多姿多采的东西时,他们就会很开心。”
“嗯。”珠美点点头。“好像有点明白。不过,我很少生病埃”“那样比较好。”
凉子说。“家里有一个病人很麻烦的。”
这句话带有一点无奈感。
“应该是吧。”
两人在陈旧的长椅子坐下。
有个穿拖鞋的老人,穿着睡衣,“呱嗒呱嗒”地从她们面前经过。
“如果我杀了人的话,大概要在监狱直到他那把年纪吧。”凉子说。
“你才十五岁,不会坐监的。”
“是吗?”
“你做了什么可能会坐监的事?”珠美开玩笑地问。
“杀人。”凉子说。
“杀……人?”
“嘘,别人听到会吓到的。”
“我也吓到呀!”珠美瞪大了眼。“别开怪异的玩笑了吧。”
“真的呀,我杀了室田春代。”
珠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凉子。
“——真的?”
“嗯。那晚,我不是不在病房么?”
的确如此。不过,当时为了找安井和美而大骚动的关系,忘掉那件事。
“但——”
“你不信?”
“信不来呀。”
“是真的。因为她把我母亲折磨成那个样子,我父亲也是,若是没有她的话……我不能原谅那个女人埃”“可是……”“哎,我希望那位国友刑警拘捕我,可以拜托他吗?
因为我喜欢他那一类型的人。“
“喂……又不是叫他签名。”珠美说。“不过……你真的做了?”
“你以为我说谎?”凉子气鼓鼓地说。
珠美被吓到什么地步?她竟然把还没喝完的果汁罐扔进垃圾桶去了……“你们懂吗?”国友说。“我只有一个手铐。而且,那是要扣在真正凶手的手上。”
椅子有三张,木下纪夫、神代厚子和凉子三人齐齐坐在国友面前。
“三个人都向我自白,好伤脑筋埃”国友擦汗。
盘问室内应该颇寒冷的,除了三个自认是凶手的人外,还有另外的三人组——绫子、夕里子和珠美,加上国友,变得热闹起来。
“凉子你别乱讲话,给人添麻烦啦。”厚子瞪了女儿一眼。
“妈妈也是,你要维护我也没用。你是病人,怎么可能勒死人呢?”凉子反驳。
“像你这种小孩子也一样呀。”水下说。“是我做的,你们乱讲干什么。”
凉子捏他一把。
“住手。”厚子骂她。
“你们三位都住手好了。”国友说。“总之,今天请大家先回去吧。”
“嘎?”凉子不服。“我以为要扣留,我没有功课要做埃”“凉子!国友先生,这孩子没有做,她在庇护我!”
“明白了。总之,请回吧!”
木下也不情不愿地站起来,结果,三个都回去了。
“真吓人。”珠美说。“国友哥,随便挑一个好了。”
“又不是艺人试镜。”夕里子皱起眉头。
“居然有三个人出头顶罪。真是第一次遇到。”国友发牢骚。
“而且,没有一个讲真话。”
“他们大概很同情真正的凶手吧。神代母女的情形,大概因彼此以为对方是凶手的关系。”
“尽管如此……总不能捉错人物。”夕里子说。
绫子和珠美对望一眼。
“你知道真凶是谁吗?”珠美间。
“——嗯。”国友迟疑不决地点点头。
“对……心情有点沉重。不过。犯了罪总是要受到惩罚。”夕里子说。
伟大的爱情病房的门打开了。
和美探头出来,左顾右盼,确定无人之后出到走廊。
已经深夜,所有病房都寂静无声。
和美开始迈步。起初有点辛苦,慢慢走顺时。脚步就加快了。
可是没有比普通速度快的关系,国友和夕里子悄然跟踪也不困难。
和美睡衣打扮走在走廊上,即使被人见到也不会引起怀疑。
和美正要上楼梯时,传来有人下楼的脚步声,于是躲起身影。
两名护士小声交谈着下来了。
和美等她们走开后,轻叹一声。然后穿过楼梯的休息平台,悄悄打开那边的门。
“——是太平梯。”国友小声说。“怎办?”
“只能跟着走啦。不过,马上出去会被发现。等一会才出去吧。”夕里子说。“外面颇冷的。”
她和国友来到那道门前。竖耳倾听时,还能听见远去脚步声。
“大概没问题了,走吧。”夕里子的手搭在门上。
“我先出去。”国友按住她的手。
——出到太平梯时,冷风迎面吹来。
抬眼一望,和美正一级一级地慢慢上楼梯。虽然仅穿着睡衣,但她好像浑然不觉得冷。
她右手拿着什么闪光的物体。
“匕首。”国友说。“哎,你留在这儿的好——”“说也没用。”夕里子打断他。
“走吧。”
两人小心翼翼地不发出脚步声,沿楼梯直上。
一直上到顶楼,令人感觉十分漫长。
他们上到顶楼时,风吹过,把晒干了的衣物弄得“啪哒啪哒”的作响。
“——她在那边。”国友说。
和美握着刀站在那里,跟她面对面而站的,乃是内山昌子。
“——你为何杀了她?”和美说。“我爱老师埃”“所以呀——最后,你也为了她而毁灭了自己。”
“多管闲事!”和美提起匕首。
“不行。”有声音说。
夕里子大吃一惊——不知何时,绫子站在那里。
“绫子!”和美喊。
“内山小姐打算自我了断哦。”绫子说。“——在你动手以前。”
“自我了断……”
绫子转向内山昌子。“你知道吧,内山小姐。当国友叫你帮忙拿玻璃杯给他时,他要的其实是你的指纹。”
“嗯。”内山昌子点点。“当时我就想,他知道了。”
“内山小姐……”
“单靠大会堂的收入,我无法好好抚养真沙美埃于是入夜以后,我去春代女士那里当女佣,春代女士给我相当多的钱。”
“可是——室田呢?”和美说。“你女儿不是他的孩子吗?”
“不是。”昌子摇摇头。“那孩子的父亲是崛江。”
和美愕然。
“去吧。”夕里子催促国友。
夕里子和国友走过去时,昌子好像知道了,说:“小心别冒险了。”
“我就觉得奇怪。”夕里子说。“春代女士恋慕的是年轻女孩,和美小姐、木下伸子都是她的恋人。那样的人,何以能使男性为她疯狂呢?”
“崛江和春代女士之间的流言传出时,他觉得对自己有利,所以不出声辩解。他说这样可以隐藏我们之间的关系。”内山昌子说。
“嗯。因她本来就对男人没兴趣,那种流言对她并无所谓。”
“若是那样——”国友说。“为何你不和崛江结婚?”
“我被室田用债务绑住了,崛江为了救我脱离他的捆绑,所以杀了他。”
“怎会这样……那么,为何要杀了春代女士?”
“那是——”昌子欲言又止。
“慢着。”夕里子说。“不要急着回答。”
“我……不晓得是谁干的。”
刀从和美的手掉下,国友迅速捡起来。
“当国友造访春代的公寓时,有人拿起对讲机,开了中央锁,警方从对讲机的按钮拿到了指纹。”夕里子说。“指纹是你的,内山小姐。那时候,你一直在屋里吗?”
“不。有来客时,我开了中央锁,马上跟着离开。为了避免在电梯相遇,我走楼梯下去了。”
“那么,我第一次去公寓时,回答的声音是你?”和美问。
“是的。”
“内山小姐……”夕里子说。“你不能死。因为杀春代的,不是和美小姐。”
和美莫名其妙:“为何我——”
“和美小姐,是谁告诉你说凶手是内山小姐的?”
“呃……我去见老师,有人说看到内山小姐从公寓跑出来,我相信了,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今晚你把内山小姐叫出来。不过,内山小姐一直以为是你做的。”
“我做的?”
“那晚,我和国友先生对调出来时,我见到你。”昌子说。“我一直很懊悔,为何不阻止你和她……然后国友先生施计向我拿指纹,我知道自己被怀疑了,因此把心一横——”“内山小姐!你有女儿啊!”绫子说。
“嗯。可是——室田和崛江都是因我而死。”昌子垂下眼睛。“那件事一直沉重地压在我心上……”夕里子的手搭在昌子肩上。
“好极啦。事情还有挽救的余地——总之,进去里面吧。这样下去,大家都会感冒的。”
“可不是——”
话没说完,国友打了个老大的喷嚏。
“我……好冷。”和美说,突然蹲下去。
“心情松驰下来的关系。来,我背你。”
伏到国友的背上后,和美苍白的脸这才开始有了一点血色……和美在床上,用毛毯紧紧裹住自己。
夕阳照过来的时分。
病房的门打开,有个男人走进来。他悄悄窥探一会和美的样子,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近她的床边。
和美张开眼睛。
“噢,老师。”她说。
“怎么,你醒着呀。”高中教师村井叹一口气,坐在椅子上。“觉得怎么样?”
“嗯……好痛——不过,大概那个人更加痛吧。”
“那个人?”
“内山昌子,我刺了她一刀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村井瞪大了眼。
“她是杀死春代老师的凶手啊,当然要刺她一刀。”
“可是安井……好吧,明白了,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。你也忘记吧,忘记一切。知道吗?”
“嗯。”和美点点头。这时,房门突然又打开,一名女子大学生探脸进来。
“抱歉,突然来访。”她走过来。“我和你就读同一间大学的。”
村井皱皱眉。“喂,你对病人太无礼啦。”
“——啊,是他!”那名女学生一见村井就说。“那天跟在你后面的男人,就是他。”
“你胡说什么?”村井怒冲冲站起来。“我要走了——莫名其妙的家伙。”
可是,正要走出病房时,国友挡在他面前。
“嗨,刑警先生……”村井的脸上浮起暧昧的笑容。
“村井先生。还有一个人想见你。”
国友的后面站着的是内山昌子。
村井铁青着脸后退。
“老师。”和美从床上说。“老师不能说谎的呀。”
村井坐倒在地,然后呻吟着说:“那个女人……她取笑我……我对她一片痴心,但她竟然笑我……”村井抱着头,久久都不起来。
“那么说,村井是为了木下伸子的事去找春代商量,之后对她神魂巅倒的。”珠美说。
“对。可是,当村井不顾一切地向春代表明自己的爱意时,却被她嘲笑一番。不是笑话吗?她自己只对女人有兴趣,却听到男人的示爱,所以觉得滑稽呀。”
夕里子盛了饭,说:“这是国友的。”
“谢谢。”
国友已经第三碗了,在珠美的取笑中若无其事地吃个不亦乐乎。
“如果他和她交往一下就会知难而退。”
“但他是个内向的人呀。当自尊心受到伤害时,就会转爱为恨了。”
“但也不至于杀了她呀。”绫子摇摇头。“而且还向和美说是内山小姐做的!不可饶恕!”
“那样反而是自掘坟墓,他想得太多了。”国友摇摇头。
“今天的饭菜不含任何药物的。”夕里子说。
“国友之所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尸体身边,毕竟是安眠药的关系吧?”珠美问。
“没有舒舒服服的。”国友修正。“的确,在酒杯里验出了安眠药的成分。”
“是谁放进去的?内山昌子?”
“不是,是春代本人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她想寻死埃”夕里子说明。“为了木下伸子的死,春代一直有罪咎感。特别是见到和美之后,更加让她回想起木下伸子的事,心情更痛苦了。她不断的大吃大喝,已接近神经官能症的状态。即使S会堂听音乐,仿佛也觉得听见了木下伸子的声音。”
“是音乐的关系。”绫子突然说。“被美好的音乐洗涤了身心,更清楚地见到自己的罪埃”“绫子姐姐也见到了?”
“我又没做坏事。”绫子狠狠瞪了珠美一眼。“你呀——”“总之——”夕里手打岔。“春代知道村井恨她,恐吓信也可能是真的收到了。然后那一夜,她让国友躺在床上后,脱掉衣服,自己也躺在旁边,等候村井的到来。”
“她亲自邀请他的?”
“对,把锁匙交给他了。村井按时上来,见到她和国友在同一张床上——一时气得血涌上头,便把春代勒死了。”
“我想,春代也吃了安眠药才睡的。”吃完饭的国友叹一口气说。
“仔细一想,他可能准备顺便把我也杀了的。”
“幸好没有。”夕里子嫣然一笑。“因为有我在守护着你。”
“绫子姐姐,这是十七岁少女说的话吗?”珠美调侃。
“罗嗦!”夕里子举起拳头。珠美连忙跑开。
“不过,幸好和美没把内山小姐杀了。”绫子说。“内山小姐是好人,为了女儿,她必须振作起来——崛江在临死时说什么‘最可怕的武器是爱情’,是因自己果真杀了室田,大受冲击的缘故。”
“大概是吧。”夕里子点头。
“爱情是好事,可是因着爱而接二连三的自白,叫人好生为难。”国友喝着茶说。
“你想说什么?”珠美跑回来问。
“那晚,木下去了春代的公寓,当时见到内山昌子从公寓出来。于是,他以为内山昌子杀了春代。他想到她有小孩的关系,所以替她顶罪。”
“而且有三个之多?!真是!”珠美摇摇头。
“拼命想救那对母女的是你自己呀。”夕里子取笑她。
“哎,等等。”绫子说。“和美因着春代要和她分手,不是写了一封遗书么?”
“对。然后,因止痛药的关系,她昏昏沉沉地走出医院,去到春代的公寓。不过结果又折回头,跑到我们家来了。”
“那个时候,内山昌子遇见和美呀。”绫子点点头。
“村井为何要推跌和美?”
“他后来知道和美是春代的‘恋人”,想到只要她不在的话——出自单纯的思想埃“
夕里子说。
国友补充:“村井在向春代表明心意之前,就跟妻子离了婚。他说自己有了女人。
他做到这个地步才向她表白,居然被取笑,所以恨透了她。“
“这叫冲动造成错误。”珠美说。“还好,我们家没有这种人。”
“你这是在讽刺我?”绫子瞪她。
“绫子姐姐也老成起来了。”
“是成长了。”夕里子修正。“不过,下次过斑马线时要小心啦。在路上发呆,撞到别人,差点被车子撞到哪。”
“有什么都说出来好了。”绫子反唇相讥,突然想起而问:“今天是星期几?”
“星期二呀。”
“糟了,”绫子跳起来。“要到S会堂上班的日子!我迟到啦!”
绫子以旋风的速度收拾好一切,说声“我走啦!”然后冲了出去。
夕里子和珠美面面相觑。
“二姐…”
“是呀。”
“绫子的作风吧。”国友笑了。“这是她认真的地方。”
“不过嘛,”夕里子说。“姐姐的那份兼职,我记得在上个星期结束了埃”
郁子的侦探小屋出品